“绕道撤离恐不大妥当,庄园太大,我们不熟悉路径,夜黑风高沙尘漫天,中伏极有可能……”沉思一会,古鲁安压压手掌,“驸马爷,您先退回阵营,以防万一,末将这就去鼓噪一番。晓以利害,驻兵想必会让开道路。”着主将安然撤回,清清嗓子,“前面的兄弟们,凤军司灰飞烟灭,你们功不可没。我们现在已变为拴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损俱损,一荣皆荣。若被他人察觉,作为帮凶,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凝神倾听熟悉的嗓音,巷道寂静一团,黄脸病将满脸绝望。瘦削汉子所言非虚,不管其身份真假,凤军司确已不复存在,无论任何理由,均犯下滔天大罪。凤军司全军覆没,驻守兵将却毫发无伤,还获得甚多财货,再多的辩解也失去作用。莫名其妙变为帮凶,诛杀对象声名显赫,如何隐瞒?众乃蛮将领一言不发,你我,我你,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塑。
无奈开腔,病将高声诘问,“大人,末将实在不明白,同为北面军,为何手足相残?害我们牵连其中,到底是何居心?悍然诛杀凤军司,即便南院大王也无法自圆其说,圣上势必彻查,你们一样会被集体问斩。我等蝼蚁之命,死不足惜,大王权高位重,何必做这种玉石俱焚之举?”
“实话告诉尔等,我们为蒙古大军的先锋侦探骑兵,由折罗漫山山口进入西辽,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灭风雷营,战乌呼尔,将一万多伏兵杀得丢盔弃甲。过乌什,越阿合奇,大破黑木岭,不损一兵一将直抵喀什噶尔,试图生擒屈出律逆贼时失手,被凤军司追杀,故而瞒天过海设下埋伏,在尔等的全力协助下将其一举全歼……”索性直言,古鲁安暴喝,“蒙古驸马周文龙周将军体恤军民,念尔等老弱病残,不忍下令诛杀。若敢顽抗,力斩无赦,还不跪下请降——”
被意想不到的消息惊呆,病将半晌都没回过神,一旁的诸多将领更是惊得瞠目结舌。眼发花,头发麻,原本不甚硬朗的身体渐渐撑不住,相继放下弓箭,一个个唉声叹气,“完了,这下死定了,投降也好,反抗也罢,总之无法善终。逃得过蒙古人的追杀,也逃不过北大王院的问责,圣上龙颜大怒之下,诛九族只怕铁板钉钉?怎么办?战还是降?”
恍恍惚惚聆听争吵,缓过气的病将轻轻摇头,“如何应战?就凭你我?这帮人能一路畅通无阻,还惊动凤军司,其实力不用怀疑。仅凭我们这点人,恐怕还不够塞蒙古人的牙缝?即便成功阻滞,也无事于补,凤军司照样活不过来。血战到底,拼光本钱,也难消北院的冲天怒气。”
“大人,请下令,无论结局如何,我们都认了……”纷纷围上,众将领摆出荆轲刺秦的架势,话语悲悲切切,“可怜一家老小也得陪我们殉葬,撇下孤儿寡母,嗐——”
“如今之计,唯有主动示弱,先暂时投降,保全性命为大。蒙古人不可能带上我们,等其离去,再谋脱身良策……”到底年长,一名老将幽幽献计,“大人,此事一时半刻不会传回喀什噶尔,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共商大计。封锁庄园,清理尸骸,重建兵营,又会有谁知道凤军司死在麦盖提?被蒙古人斩杀于他处,稀松平常,再说大火也好解释,天灾嘛,对不对?”
“不行也得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摊上这种倒霉事,谁都一样如此……”拿定主意,谨慎的病将悄声下令,“你们原地不动,我先出巷瞧瞧,如果被射杀,大伙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我陪您去,蒙古人真想诛杀我等,不早已下手,何必等到现在……”一脸菜色的诸将领,老将叹口气,“病的病,老的老,残的残,只怕想跑也跑不了。蒙古骑兵快如闪电,只要反抗,必死无疑。大伙先退出巷口,以备不测,听我的暗号。‘风和’为安全,兄弟们尽可出巷。听到‘沙暴’,则散入附近巷道,逃得一个是一个。”
巷道外,等得焦躁的古鲁安火气迸发,“战又不战,降也不降,退更不退,到底意欲何为?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声,再不出巷,休怪刀箭无眼,一……”
“别,我们投降……投降……”跌跌撞撞奔出,两人同时跪下,叩头不止,“不知大人真实身份,还请恕罪,我代表麦盖提全体驻军向大人赔罪,我等真心归顺,请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大人请起,驸马爷爱兵如子,对于高举义旗归顺的兵将一律既往不咎,我这就带你们去见驾……”一左一右搀起两人,暗自得意的古鲁安扭头禀报,“驸马爷,末将不辱使命,已劝降驻兵,请您查收……”拽着病将直奔阵营,一路大笑,“兄弟们,先歇会,战斗警报解除。”
翻身下马,吐出一口长气,着惶恐叩拜的病将,周文龙轻轻抬手,“大人不必如此拘谨,以后我们是一家人,起来吧。情非得已,请勿见怪,马上召集兵将,我来告诉你们如何应对。别担心,这点人马,我勇士团还没放在眼底……”出端倪,人微微一笑,“我们此行只侦探兵力部署,并非为杀戮而来,凤军司太嚣张,从喀什噶尔一路不眠不休狂追,故而设伏将其全歼。一切与尔等无关,我大军不日即至,你们可为内应,到时报上我的名号即可确保无虞。哦,你叫什么?日后本将委派你驻守喀什噶尔,有无信心?尽快养好病即可赴任。”
偷窥威严的涅面小将,黄脸病将一脸迷惑。满口的中原语,不像蒙古人,难道还在冒充?不敢对视,一时忘记回答,只管低头暗自斟酌。一旁跪下的老将悄悄抬头,低声嗫嚅,“驸……驸马爷……您……您不会……不会言而无信吧?”
“大胆,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周文龙周将军集蒙古驸马、高昌驸马、铁木真大汗钦命的征西将军于一身,他的话等同圣旨,岂会言而无信……”厉声呵斥,耶律迪烈鞠躬施礼,“将军,此人口出狂言,是否严惩,请指示!”
“不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对我们心存疑虑也很正常。这样,也不必召集兵将,你二人马上率兵折返军营,连夜清理,派兵控制庄园。削去东门树干上的字迹,严密封锁消息,只待我大军杀奔而至,尔等即脱离苦海……”摆摆手,年轻小将淡然一笑,“记住,我叫周文龙,到时千万别报错。我会奏请哲别千户长,为全体驻兵请功,赏赐不会少,集体升官,去吧!”
“末将谢过驸马爷……”捅捅还在犯傻的主将,老者轻声提醒,“大人,赶紧谢恩,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粘木合叩谢驸马爷不杀之恩,他日一定肝脑涂地回报!”再次叩头,醒悟的病将暗暗咂舌。身份如此显赫,却亲自领兵侦探,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先脱身要紧,管他许诺不许诺,到时自见分晓。一步三回头,两人奔入巷道,嘈杂的声响渐渐远去,四周只剩下急促的喘气和掩饰不住的窃笑。
“撤!”挥手下令,男子率先跃出。身后蹄声雷动,保持迎战状态的勇士团以最高速度撤离危机四伏的庄园,拐上出庄大道,头也不回狂奔而去。紧赶慢赶中,天亮前抵达一处丘陵,就地宿营,轮番换班值守的兵团终于睡上一个省心觉。昼伏夜行,以虎符开道,沿途的关卡一律畅通无阻。一路再无战事,十天后,人马安全抵达坟茔所在的柯坪府。
按预先定下的方案,勇士团退入柯坪西南方向的荒漠,耶律迪烈带五名乃蛮将领入城侦探。儒者坐镇指挥,徒单克宁亲率十名敢死队员抵前侦探,以随时策应。交代完相关事项,男子自带三名弟子趁夜直扑玉尔其村,避开主道,悄然疾行。白日轮换休憩,天黑之后赶路,夜半时分,四人安然进抵高岗南侧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