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里,京城的年味儿越浓。寻常人家奔波劳碌一年,只盼着这年根儿下能好生歇几日,是时候儿合家老小欢聚一堂吃喝玩笑一番。因此南来北往熙熙攘攘归家团聚,各地市场上水陆海鲜琳琅满目,大小酒楼外车水马龙,天桥戏台处更是川流不息,一时之间满城热闹非凡。林如海自十一月末启程,着管家林贵雇了五只大船,一色青黑布帷盖着,除了运些书籍细软等物,还把贾敏当日存在江南的嫁妆一并带回京城来。到了岸口,林贵先带人有条不紊卸船抬轿,将些粗苯的箱柜等送到林宅里去。那留守京城的老家人们早得了消息,在岸上迎着,同着管家与小厮们回去安置。
林如海随身带着得力小厮,又抬了六个红木大箱,驱车先往宁国府去了。因为林如海信中早就道不必往码头上去枯等。贾珍知事,约莫着姑老爷定有些物件自行处置,就在府门外头亲迎。进了福佑街,林如海在轿中远远瞧着,不及府门前便先吩咐停轿,,贾珍笑容满面过来,二人彼此寒暄过,便又忙带着往贾敬屋子里去了。尤潇潇则亲自去了和枫院,叫了黛玉与惜春一同过来。
众人厮见过,黛玉当下忍不住落泪,林如海见着女儿这般,心中也微酸,尤潇潇连忙笑道:“这是大好的事,妹妹跟姑父合该欢喜才是呢!”林如海点头道:“你嫂子说的是,爹爹这会就在京城里住了,自不与我儿再分别。”贾敬见他们父女天性,瞧着依偎于己畔的惜春,也笑眯眯道:“今儿难得你们一家子团圆,本应该大贺,但如海这一路上疲乏,媳妇,你叫人早些开晚饭,咱们简单吃些,让姑老爷先歇着,明日也好面圣。”尤潇潇笑道:“媳妇早备好了,只听老爷吩咐。”黛玉站在父亲身边低头抹泪,脸上露出欢喜的颜色。林如海点头道:“舅兄抬爱,如海恭敬不如从命。”尤潇潇见他半句不提去荣府之事,不由跟贾珍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
因着时间还早,贾珍便又带着林如海往新布置的院子里沐浴休息,路上也说黛玉正跟着惜春住在一起,小姐妹之间好作伴有照应,林如海十分感激,点头道:“贤侄费心了。”说罢,又对小厮吩咐道:“有几抬箱子上写着名签,待会都跟了珍大爷去。”小厮恭敬应好。贾珍忙推托道:“姑老爷这般客气……”林如海微笑不言,径直进了那院子,只见整洁开阔,院中几株腊梅吐艳,隐隐有香气,墙壁下栽了绿竹,旁边点的几颗石头峻峭写意,大雅若拙。一进屋去,犹似春风拂面,到处熏得暖暖洋洋。玫瑰书案整齐,落叶床榻洁净,临窗摆着几只青釉鱼瓶,中堂挂着的《九兰图》,果然是极清雅的居处。虽朴素不简单,显见是费了心思的。
等着林如海歇息下,贾珍忙出了门。到了花厅,林家小厮守在一旁,早将三台箱子一一交付过来,尤潇潇叫银蝶赏了一两银子与他,又打发人送到外头安置下。然后夫妻二人看时,只见都是每一箱都有三尺长,尺半宽,上头全都用洒金红纸挂着签子,全是用柳楷整齐书着名字。一箱是给贾敬的,一箱是给惜春,最后一箱给了他们夫妻两个。打开来看,贾敬的一箱全是善本古籍,知道旁的是不缺的。给惜春的除了大批的彩缎料子与整盒的金玉首饰,还有些江南的精致玩具,风雅有趣。再瞧最后一箱,只见一半装着名贵药材,有成了人形的野山老参,还有一匣子冬虫夏草,几只雪莲,犀牛角与鹿茸等,另一半竟是用紫绫子裹着的一大块色泽赤红的红宝原石,当朝以红宝、珊瑚为贵,这块原石晶莹剔透,市价只怕有十万之数。不但尤潇潇瞧了吃惊,连贾珍都诧异不止,惊道:“姑老爷何以给咱们这么贵重的礼?”尤潇潇只管细细打量那红宝石,然后笑道:“姑老爷这是谢张神医的救命之恩,若是不收只怕姑老爷不依呢!大爷觉得重了,等着林妹妹出嫁,咱们拿着这石头打几套红宝首饰与妹妹添箱就是了。”林如海当日缠绵病榻,若不是贾珍张罗送医,张友士妙手回春,如今只怕不久人世了。说起来人命关天,倒也担得起这般重谢。贾珍点头道:“你说的是,贸贸然退回去,倒显得咱们小器。”尤潇潇叫了银蝶把药材清点入册,再好好收到库房里去,然后又让将箱子重新封好打发人各处送去。
到了晚间,贾敬亲自主持了个小家宴,算是为林如海洗尘。因着明日要进朝堂,虽是久未团聚,但也只吃了点羊羔酒。贾珍道:“等着过年的时候再陪着姑父痛饮几杯罢!”林如海笑道:“贤侄说的极是,年节里咱们再好好热闹一番!”这话便是点明要在宁府里过节了,尤潇潇在围屏内听着,对着黛玉笑道:“这可是正好,出了正月再搬回去,省的冷清呢。”黛玉也笑道:“嫂子这里好吃好喝,我还不想走呢。”尤潇潇见她开朗起来,想着到底有亲生父亲陪在身旁,再不必寄人篱下,自然心胸也开阔了。于是笑着与她斟了一杯果子酒:“你爹爹不能吃,你替着多吃一杯罢。”惜春也过来起哄,黛玉心中欣喜,也就顺意吃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