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风了,云再一次舒卷、集结,草原暗下来,一派苍绿,苍绿有如大片夜sè,一直到湖边才豁然开朗,打开一泓蓝sè世界,那里阳光沛然喷shè,只要那里不灭,天空无论怎样混乱,大地似乎都无所畏惧。
四下里一片寂静,但天越来越低。突然涌现的大块黑云像岛屿一样漂浮着,碰撞着,合而复开,阳光由于受阻更强烈地透shè,形成万道光柱,直落地面。少年几乎是在云层中行走,在光影中跋涉。天幕剧烈晃动,大地光怪陆离。小夏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的打马狂奔起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像野兽那样出自对危险的本能吧?
雨就那样突然间劈头盖脸的直浇下来。
小夏突然破口大骂起来。那哪里是什么雨?分明是黄豆大小的冰雹!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不用他去催,胯下的马儿已死命的蹿了出去,往有阳光的地方猛跑!
穿透细密的冰雨仍能看到远处依稀灿烂的阳光,人逐光而行,天xing使然。总不能坐以待毙在这让冰雹给拍死啊!巨大的恐惧让少年现出了狰狞的神情……
动物天生具有的直觉本拯救了自己和他的主人。不久,少年发现眼前的亮度有了变化,虽然前方看上去仍朦胧如大海之底,光线却越来越亮,就要见到天ri了。他干脆勒住坐骑,不再跑了,因为他已眼见看到一道无比灿烂辉煌的金sè阳光正向他疾驰而来……
蓦地一道骄阳斜刺里冲入冰雾,磅礴的冰雹阵仿佛瞬间被腰斩了,少年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一半在冰雾内,一半在阳光中。
了不起的奇观啊!纵然是生xing淡漠,对周遭事物向来不怎么留心的他也情不自禁的感叹。如果就瞬间这样凝固了的话,那无疑像雪山绝顶那万载不化的坚冰,自己将可以与ri月同辉,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了吧?
可惜这只是天地造物中的一个瞬间。
但他知道在这个瞬间里,他无疑已进入了神的领域。
少年继续缓缓地策马而行,直到月亮从湖上升起,天空银河初渡,星汉灿烂。
他的影子被拉得如此之长,就像他身后静静流淌的河流……
大片大片的紫鹃花如同地域的火焰,在马儿的四蹄周围滚动燃烧不休。它轻轻松松地在长草中穿行,不时的垂下头去啃食几口还沾着露水的青草,却又被花粉沾到,仰起头来用力打了几个响鼻,低低的嘶鸣起来。
小夏安抚的拍了拍坐骑的脖子,用手轻轻的替它梳理着那湿漉漉的鬃毛。他忽然觉得,比起和人类相处的时候,自己似乎更习惯于和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在一起,虽然彼此间无法用语言来交流,但他感觉自己似乎能接触到它们的喜怒哀乐。而且,和复杂难测的人心相比起来,简单直接好恶十分明显的动物们更对他的心思,至少和它们相处是件很简单的事,动物们是不会口是心非的给你下绊子的,所以和它们待在一起时自己总会感觉整个人无比的舒适放松。
拢了拢被刚刚那夹杂的冰雹的雨水打湿的头发,小夏禁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刚刚被连冰带雪的浇了那么一通,身上的呢制军服早已湿透,身上像披着件沉重异常的牛皮护甲,箍在身上冰冷粘腻的让人很不舒服。他哆嗦了几下,嘴里小声的诅咒起来,看起来还是快些走的好,到前面找个有人烟的地方烤烤衣服才是,虽然不担心自己会得什么伤风感冒之类的病,但这穿着**的衣服感觉可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从那块乌云笼罩下的冰雹阵里逃出来已经好半天了,那碧蓝湖泊边的羊群却好像依旧距离自己十分遥远。小夏倒不着急,在草原上晃了几个月,他知道在这里即便是看得很清楚的东西实际上也是距离非常遥远的,就像真正的美丽总是不轻易示人。
东边的云层越来越厚重,浓郁得泛起铅皮sè的暗青。想起早晨的时候,自己翻过第一道山梁进入这片草原的那一刻,阳光从东面缓缓照耀过来时,环绕在雪山之侧的彩虹,那是何等秀美壮丽!而今,这一切已经被遮掩到暗青sè云穹的后面,太阳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一只yīn郁的草原兀鹰,在山脉南麓的雪山之巅久久回旋不去,如似永夜中的旋风。黑sè的铁羽在积雪和青云的映衬之下,忽明忽暗,仿佛遭受冷风摇曳的火苗,反shè着冰冷但不强烈的光芒,那辗转摇曳的身姿,让人的呼吸情不自禁间便与那奇异的节奏合拍起来……
小夏忽然感觉自己喜欢上这种无拘无束的zi yóu感觉了。
在未来世界,自己虽说是特种部队的一员,但平ri里除了处理任务之外与其他的队友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基本上也可以说是独来独往惯了。当然,那时候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处在联邦的严密监视和控制之下,所谓的行动zi yóu也不过是换了个大一点的监狱罢了。到了这个世界后,自己认识了大姐、阿瑟、艾米尔等等许多的人,也交了一些朋友,但不知怎地,这些年来自己遭遇过的事似乎已经离自己那想要逍遥自在的理想愈来愈远,每天似乎都有做不完的事要去忙,实在是比在联邦供职的时候还要劳心劳力上许多。
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啊!本来是想到了这边没有人管束自己了,大可以舒舒服服的过ri子,怎么搞得混来混去变成流窜犯了?虽说并不怎么在乎松蓝帝国对自己的通缉,但这毕竟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平ri里总是觉得自己算是个聪明人,怎么总是不知不觉的就被人家算计了呢?这点让他一想起来便是一肚子的气。
看起来自己和那些玩政治的老激ān巨猾比起来,还真是有着很大的差异呢!
原本按小夏的打算,摆脱了过河拆桥的那个什么尹将军之后就尽快找到苏菲儿他们几个汇合。不过这一路施施然的走下来,除了遭了点雹子之外,倒是出乎预料的轻松写意,这点小挫折他还没放在放在眼里,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死人堆里都可以趴上几天,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样单人独骑,想停就停想走就走的方式真的很对自己的胃口。在克苏的时候小夏为了了解这片大陆的风土人情可着实下力气苦读了一番,对那些传记类书籍中描写的游侠他可是相当感兴趣的,甚至还一度幻想自己要是也能这样扮上一把该有多好,眼下不就是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了?反正眼下又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做,干脆自己就过上一把游侠的“瘾”好了!
其实要是换作一般人的话,知道自己身上背着一张神圣松蓝帝国的通缉令,岂有乖乖的找个地方夹尾巴躲起来的道理?不过换做小夏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别说区区一张通缉令,就是调一个骑兵师团来追他他也未必放在心上。反正打不过就跑嘛!老子就不信你们松蓝闲得没事干,见天价派人来追杀我!
小夏正自兴奋的想像着要怎样当好一个“游侠”,忽然间,令人毫无防备地,一道闪电猛然划破天空!天和地由此纠结到一起,随后是雷声,由松到硬,一个接一个响彻起来。风也突然刮过来,yīn冷冷,带着cháo湿的泥土气息,滴得出水。寒战中,又是一道深紫sè的闪电,旷野中的雷声无遮无掩,响彻草原。
无边无际的雨水,就这样开始,从天而降毫不犹豫,毫无喘息的余地。四周加倍暗起来。银黄sè的光束灵蛇般地飞舞扭曲,像鞭子一样疯狂的抽打大地,隔着水幕看去,却犹似闪回,忽明忽暗。
先是轻微的,有凉凉的水滴敲打着他的面颊,然而他还来不及反映,急促犹如轮指一般细密的雨滴已从一万米的高空从天而降……
“我靠!”小夏只来得及恶狠狠的骂出两个字。
不需要他去鞭打,战马已受了惊似的直蹿出去!细密的雨丝已完全连成了一片,远处的山峦也变得影影绰绰,在间杂的闪电看起来显得不清不楚。
神所造就的最伟大的光芒在大地的四周每个角落里交错闪亮着,像激战中的号叫,紫红的、雪青的、甚至亮如白昼……
最密集、最狂暴的电闪和雷声几乎聚集到了一起,完全听不出个数。在夹杂着冰雹的大雨中打马狂奔的某人叫苦不迭,那雨和雹子,都要将他连人带马都活生生砸碎了!在这片洛德尼草原的边缘地带上,神若说让你去做一个死人,那么,你就是一个死人了!这可怕的大自然之威,简直就是人类心灵深处最为可怕的梦魇!那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抗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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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渐渐地,暴风雨和冰雹像草原上空席卷而过的风一样,转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断落在马鞍金属嵌花部分的冰雹击打声也减弱下来,一下更一下的轻起来,以致终于若有若无。
马儿已经不知道跑了有多远,被冰雹砸得头昏脑胀的小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眼前的天与地仿佛都在旋转,远处的大山像是正摇摇晃晃的朝自己迎面砸下来……
不行,不能晕倒,千万不能晕倒……他拼命的咬着嘴唇,试图用剧痛来刺激神经,无奈这两阵冰雹的洗礼早已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昏昏沉沉的头脑没有一点起sè,眼见就要承受不住了。其实这也多亏了他那经过基因工程改造出来的强化身体,虽然他不是那种了偏重力量型的肉盾战士,但这样的伤害还是硬挺着承受了下来,若是换做平常人的话,早在第一场冰雹中就已经把小命丢了。
久违的太阳好不容易逃离了乌云,这让yīn沉了半晌的草原上重新沐浴到了阳光。已经转红的光芒从距离四周山顶很近的角度照下来,瑰丽得仿佛神灵降临一般。
小夏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就连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都无法办到,只能勉勉强强得抱着马儿得脖颈,这才不至于跌下去。他的坐骑的样子看起来也糟糕得很,看上去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炫目的太阳,就是天空中巡游的骄傲王子,云,被镀成辉煌的金黄颜sè,四下里光焰无比。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了那一场可怕至极的暴风雨,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刚刚遭到过暴雨加冰雹的恐怖袭击。眼下,空旷的草原上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新空气,加上混杂其间那特有的青草气息以及弥漫四野的淡淡白sè雾气,让这里看起来如同梦幻中的仙境一般凄美,一望上去便使人心醉。
马儿缓缓地沿着高坡走下。
远方是弧线柔和的的地平线,还有牙齿般银sè的雪峰。
同暴风雨中不同,这里四处是干净明亮的草原,马儿不安的躁动着,不知何时它已驮着小夏走进了牛群中间。牛们并不害怕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这古怪的一人一骑,它们看起来显得反应迟钝,但却因而多了一丝不动如山的威严。。
湖泊边的不远处疏疏落落的散布几座颜sè斑驳的毡房,草原上牧民的生活大多清苦,很少有毡房会用整块的皮革来覆盖,而且也不会有多大。
一个牧羊人躺在毡房边的草地上,头枕着手呼呼大睡。旁边是空鞍的骏马和跑来跑去的牧羊犬,这里平ri甚少见人,无事可做的牧人自然是放心睡觉,不管旁事了。
马儿慢慢的向毡房走去。越来越接近了,依稀还有些知觉的小夏拼命想出声示意,但嗓子仿佛像根本根本不属于自己一样,根本连一点的声音也无法发出。他费力张了张嘴,猛然间天旋地转,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小夏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他妈的!老子这辈子再不到这倒霉草原来了!对这变天如翻书一样的草原气候,现在的他可是深有体会了,一天内两次冰雹狠拍,一般的人还真是没能力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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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小夏渐渐恢复了神志。眼前的一切都是忽远忽近模模糊糊。他呻吟了一声,顿觉一阵烟熏味混合着腥膻味迎面扑来,不禁大声咳嗽起来。
毡房里光线异常昏暗,只模模糊糊看到几个人影散在四周的暗影里,似乎有数不清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凝视着他。他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身体像被重型坦克碾压过那样剧痛。自己被安置在地铺上,身下垫着一种粗糙的毛毯,散发出一阵冲人yù呕的膻气。
大概嫌火还不够旺,少女又拾起旁边的牛粪饼一掰两半填进火塘,接着轻轻拉开头巾,露出鼻子,嘴巴,就着碳火吹起来。火越烧越旺,少女把扁扁圆圆的铜壶吊了起来。原来她是在烧水。
毡房里除了烧火少女,小夏借助火光还看到了另外一些面孔。这些面孔集中在帐篷里沿,几乎一动不动,火光在他们脸上闪闪烁烁,飘忽不定,很像一组静默的浮雕。老人,孩子,年轻母亲,全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给他留下强烈印象的是那个端坐在毛毯上的老人,老人面部绽放着核桃状古老的花纹,两条稀落灰白的辫子垂在黑sè皮袍的袍襟上,看上去像是有一百岁了,或许说两百岁也有可能。总之老人像时间一样,没有年龄,他的目光悠远凝滞,满口的牙齿已掉得一颗不剩,干瘪的嘴唇神经质的蠕动着。
小夏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石壁上被风蚀了千年的壁画,眼前的这些默不作声的人竟现出一种超脱死亡的豁然和苍凉,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沉寂,可同样也给人一种古怪的惊心动魄之感。
茶煮好了,蒙面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nǎi茶送到小夏面前,他赶忙接了,想要道谢,可又想起自己并不会人家的语言,只得用从艾米尔他们一族的话说了句谢谢。少女却像根本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让小夏觉得有些没趣。
小夏慢慢地喝着散发着浓郁香气的nǎi茶,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也渐渐有了力气。少女一声不响地提着铜壶站在一旁,随时为他添茶,她似乎经常做这样的活计,提壶斟茶的动作看起来相当熟练。
外面起风了,毡房在轻轻颤动。小夏甚至能听到远处一条小溪在涓涓流淌,声音清晰而悦耳。草香吹进帐篷,带来一派清新,沁人心脾。蒙面少女出去好半天了,不知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仔细倾听,水声如故,没听出任何异样的声响。小夏只是体力消耗过度才会晕倒,几碗热茶下去jīng神已恢复不少,看起来是这家牧民救的自己,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他们一下呢……他信马由缰的胡乱想些事情。
不知不觉间,他又睡着了。
当小夏再次醒来时,天空已彻底放晴。毡房的门敞开着,阳光泻进来,直达底部,可以看见许多微尘和昆虫在光瀑中飞舞,帐内空无一人。牧人家的那条大狗站在门门口,在阳光里一动不动,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小夏,大概它听了主人的命令一直守在这里吧?似乎从一开始它就对小夏充满了敌意呢!
外面传来牛们哞哞的叫声,中间夹杂着牧人的叱喝和抡动鞭子时发出的爆响,如果没有那条大狗不怀好意的瞪着自己,就真的很完美啦。
小夏撑起身子走出毡房帐外,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手工粗糙的皮制长袍,那湿透的军服应该被脱掉浆洗了。
这是yīn郁的乌云正在渐渐退去的草原,淡淡的像披上了一层薄纱。一家人竟能拥有这么美丽辽阔的草场,简直是太幸福了啊!他放眼四周,除了这一家外,竟没发现有其他的毡房。周围有些坑坑洼洼的水泡子,大大小小各不相同。这正是草原上一天里最好的时光,光线柔和,空气清新,草原已经成为淡金的颜sè,远处隐隐可见的湖水却碧蓝得像天使的眼波,再远处就是青sè的波杜唐古峰和其上的白雪,作为背景的则是凝重的沉云。
生命、草原、阳光、水,多好啊!生命在这里就像大自然的画卷。毡房内的人都已在户外了,穿小皮袍的男孩裸着半边身子,正抱着一只小羊角力,年轻母亲和那满脸核桃纹状皱纹的老人正在用最简易的梭子织毛毡。草地上随意摆放着sè彩鲜艳的毛垫,中间是一个年代看上去已十分久远矮脚方桌。桌上放了铜壶,匕首,雕花的银碗,风干肉,以及nǎi茶一类的食物。那个蒙面少女呢?怎么不见她?
那狗追着小夏的屁股一个劲儿狂吠,惹得小夏火起一脚将它踢了个滚,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男孩见他出来立刻停止了玩耍,跑过来招呼他吃东西,他想要倒茶,结果只能勉强提动铜壶,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小夏不禁开心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