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鹬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老头儿也不理会对方的冷漠,自顾自地继续说:“大老爷呀,这暑热湿潮,可不是人呆的地方啊,皇城大老爷下令只出不进,我们出城郊游的可就苦了……有家不能回,没吃没喝,急得我这哑伯兄还犯了风寒,这荒郊城外也没处治……”
老头的声音不大,只是絮絮叨叨的绵延不断,车轱辘话来回瞎转,话丝毫不僭越却一点都听不出卑躬屈膝的意思,隐隐地有几分指桑骂槐,任谁听了都心烦。
萧鹬被念得只好移开目光,象征性的冲城门外苦苦等候的百姓挥了挥手。
不知是谁只看出了这位官老爷的身份,却没看出这位萧大人高高挂起的作秀心态,从熙攘的人群里喊出一句:“请萧大人开恩,放我等回家吧……”
紧接着,人群如海浪似的跪倒,声音整齐的如同魔鬼回声:“大人天恩,准我等入城回家!”
一遍一遍的竭力呼喊,只让萧鹬十分动容的留下两滴眼泪。
他摆了摆手,潸然说道:“如今花都有难,非圣旨不得入城。时道维艰,需众志成城,待到月神祭典当日,定让大家不再受亲人离别之苦。”然后施施然上轿进了城。
这套慷慨陈词配合着护卫银光闪闪的刀刃,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守城的似乎要在萧鹬面前装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似的,一个初来乍到的行商只是没找对塞“润印费”的时机,就被守卫咬着牙,一把推出了城门。
直到萧鹬身后长长的车队进了城,守卫才恢复本来面目,挑剔“润印费”的数目太低、交钱的人太少,捞不到油腥。
老头儿的前面,是一个衣服还算整洁的少年。他似乎是花都人,会说一口流利的花都官话。只是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光,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药篓,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
自从萧鹬进了城,老头儿也一下子就安静了,和少年、哑伯一起,组成了沉默寡言的无声小组。
直到少年因为拿不出“神仙签”却执意要进城,而被守卫按在地上打时,身后的老头儿才缓缓向前挪了两步,开了口:“等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到我了?”
守卫们杀心正盛,只把少年当做殴打取乐的对象,无心理他,继续对少年拳打脚踢。
老头儿面有愠色,眼睛气鼓鼓的,片刻后,再次缓缓地开口:“哟,秦总管到了。”
守卫本以为是老头儿信口胡说,没想到一抬头,真看到秦总管正驾马疾驰而来,连忙扔下少年,迅速地将城门开出一条可供同行的宽缝。
老头儿冲着官路躬身,秦总管到近时,也好像看见了他一样,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
快马如风,转眼已过,但门口的小厮已经被吓得战战兢兢地,猜不出门前这邋遢如蛇鼠的肮脏老者和欢喜国国王的亲信秦总管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头盲眼跛脚,声音气势却不让分毫:“还不快放小老儿我进城。”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正被把守城门的守卫听得一清二楚。
花都的守卫都是一席白衣,如同随时准备为自己主子出殡一样的狗腿势利。
领头的正翘着腿,小口地喝着茶,隐隐约约听见宁总管的时候,忍不住循声看去,只见是两个破衣烂衫的老废物,冷冷地笑了一下,像只长尾巴鸡似的从门里伸出一颗方正正的脑袋。
见秦总管对着那老人点了头,立马护崽儿大鹅一样的窜了出去,怒骂守卫不懂规矩,不尊老者,假笑着请老头儿楼上“叙旧”。
老头儿倒是十分不客气,出口便是恶言:“我和你太爷爷叙旧辈分倒是相当,哪来的黄口小儿不知礼法信口雌黄!”老头儿气的更往前走了一步,象征性的往袖子里摸去,露出一张白鹿纸的边角,“小老儿今日进得去城还罢了,若是再过一刻进不得城,三日要你脑袋搬家!”他声音不大,却十分凶狠,
远处的小衙役只看见老头儿对着领头的训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领头的也不是第一次见欢喜国权贵的仗势欺人,生怕自己的脑袋搬家,也不敢讨老头儿手里的公文,假模假式的伪造了一张,恭恭敬敬地鞠躬奉上。
“你们今儿作的恶,小老儿我都看在眼睛里了,”老头儿的声音低沉下来,领头的哆嗦地更厉害,不知道这位大人什么意思。
“悄悄地把那小子送进城,算是你的阴德。”他用下巴的雪白胡须指了指地上不成人形的少年,说完,便领着哑伯进了城。
午后,花都无人河畔。
原本平静的湖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搅起波澜。
哑伯被一双洗不干净的手卸下了粘的乱七八糟的胡子和皱纹,露出了那张一直被人称作长相安的脸。
他看着湖面映射出的自己笑了,像是第一次冒险的小男孩,眉目间甚是舒畅。
不远处,宋老狗一面卸掉胡子,一面清洗自己满是灰尘的身体。
事情和他原本计划的相差太多,但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坏。
只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