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6日-北城埃特拉-下界王宫。
好容易将受到惊吓的妻子哄睡,伊维尔伦城主离开客房,独自走在华丽的大理石长廊上,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东城满愿师拦在他面前,身后是一脸惴惴的红发侍卫。
“怎么了,冰宿?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问,也有点焦急,因为他约了一个人见面。
茶发少女一言不发地抬起手。
“……”金发青年看看那只手,再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右手握拳放在她掌心,“握手。”
“你在干什么!又不是狗!”冰宿和艾德娜齐声吼道,后者还冲上来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十足藐视主君的大无道行为。
“可是,突然跑出来,什么也不说就做出这种动作,我除了这么想还能怎么想?”罗兰揉揉脑后,表情委曲。
冰宿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好言好语道:“我要那两个人的监视日志。”
“哪两个人?”
“中西两城的满愿师!”嗓门忍不住再次提高。
罗兰用无辜到极点的语气道:“你说那两个人?她们的日志我怎么会有,我又不是偷窥狂。”
“你一定要跟我装蒜到底吗!”冰宿眯眼,“今天在会场上,之前且不说,我因为太惊讶没注意,但那个黑发男生说‘我们俩还不想暴露身份’这句话时,我可没漏看你捂住你老婆耳朵的动作。你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而不是一箭将那只大鸟射下来,这些都充份说明你早就知道他们的下落!掌握住他们的行踪!不,搞不好他们混进拍卖会也是你设计的。我不管你和那个肥商人有什么过节,但两个人是我同学,我有权知道你对他们有什么目的。”
“别担心,我对她们没有恶意。”罗兰拍拍她头顶,露出温和的笑容,“日志在宫里,你问艾德娜吧,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你要去哪儿?”
“外面。”
艾德娜大吃一惊:“你一个人?不行!”罗兰笑了笑:“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说着,他的手指仍情不自禁地耙梳少女的秀发,眷恋那柔软细滑的触感。
冰宿明丽的脸蛋浮起两片红霞,心跳也加快。她并不觉得受到轻薄,从青年温柔的举动传递来的是一股无意识的呵护情感,夹杂着欣赏和包容。
但另一个人就看不下去了:“你把冰宿当狗啊!这么摸啊摸的像什么样子!”
“反正我也当了她一回狗,就当扯平好了。”罗兰半真半假地道,摆摆手,绕过两人,继续朝前走去,黑色的身影不久就完全融入被夜色笼罩的长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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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菲-东大街-绿冠鹤旅馆。
清脆的啪啪声和唰唰的翻页声回荡在室内,与屋外看守林立,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呵呵,很悠闲嘛。”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冽嗓音,旅馆老板兼米尔菲城防官赫德-拿姆佩林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毫不意外地起立转身,单膝跪地,恭敬地道:“参见大人。”
罗兰脱下深黑色的斗篷兜帽,露出淡金色的短发和俊美无铸的脸庞,道:“起来吧。”赫德依言站起,不等对方发问就汇报道:“那五个人已经逃离米尔菲,进入秋雪隘口。”
“嗯,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有血魔在,追兵抓得到他们才怪。”罗兰瞥了眼桌上,笑道,“我是来通知你,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和我一起回伊维尔伦。”
“呃?”赫德一怔。
“怎么,你恋上这儿,不想走了?”罗兰调侃道。
“不不。”赫德慌忙摇头,“只是臣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这次因为拍卖会的事,臣势必引咎辞职,但只要等两个月,再稍微花点钱通通关系,臣又可以坐回老位子,继续为大人办事。”
“我没有叫你们都撤走,只叫你一个人收线。”
赫德愣了一下就会意:“您是担心北之贤者?”罗兰摇摇头:“赛雷尔-史汀的确不是傻瓜,但他也是个文明人,顶多派个把人监视你,不会对你怎么样,道格拉斯就不同了,他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拧死你为他的老色友报仇再说。”
想起凶龙的为人,连拥有强韧心脏的间谍也禁不住打了个突。
“你的位子就让给夫利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罗兰眼望对方,语声和蔼,“这些年辛苦你了,还害得你和亲人分离,抱歉。”赫德连连摇头,鼻子发酸:“不…能为大人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呵,你变嘴甜了,在这里一定拍了许多马屁。”罗兰轻笑。赫德尴尬地道:“对不起,让您不快。”老部属都知道,罗兰讨厌奉承拍马仅次于铺张和约会。
“没什么的,我明白,在这里你不学着油嘴滑舌就爬不上去,倒是我欠你一句道歉,让你这位军人转职做弄臣。不过,回伊维尔伦后,可得努力改回来。”
“是!”
“那么我走了,你忙。”罗兰正要拉起兜帽,被对方唤住:“大人,请留步,属下有一事请示。”罗兰颌首,无言催促。赫德吞吞吐吐地道:“是这样的…前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是这里的招待,不知能否带她一起走?这个…她的背景绝没有问题……”
可是你不是已经结婚了?罗兰咽下到嘴边的质问,敛去眼底一缕不快,戴起兜帽,用和平日无二致的语调应许:“好吧。”
“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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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个裹着深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背对绿冠鹤旅馆,朝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好久没这么单独走在大街上了。罗兰边走边浏览两旁的景物,涌起怀念之情,不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和义母及剧团的姐妹流浪到这座都市表演的情景。
“啊!”
一时回想得太过专注,使他没及时避开迎面走来的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双方撞了个满怀,各退两步。罗兰的兜帽更滑落下来,露出绝世的俊容。
“哇——”惊叹四起,那几个醉汉更是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其中一人想也不想,上前去搭青年的肩膀,“好美的妞儿啊…嗝!跟老子……嗝!乐上一晚怎么样?美人……”
罗兰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毛手,他可不想沾上酒气,回去时被茶发少女用怀疑的眼光扫瞄,被红发侍卫劈头盖脑地痛骂,也没在意醉鬼的胡言乱语,拉起兜帽,就要走路。
“等等嘛!”醉鬼们以一点不像醉鬼的动作拦住他,结成包围架势,看来美人的威力果然强大。
“你长得这么美,干嘛把脸遮起来?”一人去扯罗兰的帽子,同样被闪过。
“这妞儿真害羞。”众人发出色笑,“放轻松点,只是帽子,待会儿我们还要脱你衣服呢!”
“让开。”罗兰冷冷地道,久经风霜的心湖没有因为几句下三滥的言语兴起一丝波澜,狭小的心胸却已在激烈呐喊,要他以牙还牙,狠狠报复,将这几个下流胚最自豪的东西切下来,但理智提醒他不宜闹事。
“咦!是男人!”
醉鬼们完全没查觉话里的警告意味,仅听出声线的有异,纷纷大呼小叫,但不一会儿,他们就很有雅量地接受了事实,并当场扭转性向,“算了,男人也没关系,跟我们走吧。”
“只因为脸好看,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拥抱同性吗?”这回罗兰没有反抗地任他们抓住手腕,好奇地问道,并在脑子里幻想,他能不能做到如此,结果差点呕吐:不能!
“这个……”醉鬼们被他问得一愣,“倒也不是不在意……”
“你们不恶心吗?想象一下,异性曼妙的曲线多么赏心悦目,再想想同性那**毫无趣味的身体,还有下面跟你们一样的东西——想抱吗?还想抱吗?”
“唔唔……”犹豫啊!挣扎啊!
“要说脸,熄了灯谁看得见?除非你是龙族,那好看难看又有什么分别?关键是身体、身体!”罗兰谆谆善诱,训得众人抬不起头来,不觉放开手,站成一排挨批,“再想想,你们都是年轻力壮,有大好前途的人,将来也会遇到值得相守一世的女子,却要在这里把贞操奉献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人生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是多么浅虑的行为!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惭愧吗!?”
“惭愧!”醉鬼们已经彻底被罗兰的气势压倒,衷心认错,“请原谅我们!”
周围的市民都看呆了,他们本以为不是金发青年被拉走丧失初夜,就是醉鬼们反过来被打倒割去卵蛋,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罗兰满意颌首:“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你们请我喝一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啊,我的肚量好像变大了,唔……不知是好是坏。
众人回过神,怀疑地打量他:“你会喝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眼前的青年像神诋像贵族像法师像美女唯独不像酒鬼。
“哼,你们能请多少,我就能喝多少。”敢小瞧他,待会儿看他不喝垮他们!
“好!有气魄!你这哥们我交定了!”醉鬼老大一把勾住伊维尔伦城主的肩膀,豪迈大笑,“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醉酒盟]的一员!走,今完大伙儿不醉不归!”
“哦——”
目送勾肩搭背亲热离去的调戏者和被调戏者,市民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这世道,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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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北城王宫。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和朋友一起喝酒。”
“闻得出来,是什么朋友?”
“地痞流氓。”
“……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醉酒盟]的成员。啊,冰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被推选为醉酒盟的老大,还认识了好几个黑道帮派。我打算把他们带回伊维尔伦,编入军队。”
“艾德娜,再给他倒杯醒酒茶。”
“我已经倒好了。”
“喂!我说了很多遍,我没醉、没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
“是是,你没醉——来,喝吧。”
“……”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东城城主在心里感叹,含泪喝下第五杯醒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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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之月30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走出奎拉图森林的当天,罗兰总算完成一连串必要的交际应酬,告别北城城主,继国王、元帅和一票贵族之后离开了米尔菲,返回伊维尔伦上界。随行人员除了来时的三人外,还多了个赫德和一帮罗兰欲编入近卫队的新收小弟。对后者而言,这可算是意外的发迹,因此直到今天还一副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样子。
甫下空浮舟,金发青年就被一声怒吼震得差点变聋子。以大神官法利恩-罗塞为首的众官员面色铁青地责问他为何不发封信报平安,害得他们在得知消息时急得鸡飞狗跳,忧心如焚!自知理亏的罗兰只好拼命道歉,保证绝不再忘,才好容易安抚住众人。
参加完洗尘宴,安顿好赫德等人,罗兰首先接见了一干雪族少女,通知她们穆伦已死的好消息,然后和大神官一起走进办公室。
“这座山是怎么回事?”
罗兰指着桌上由五颜六色的信封堆成的纸山问道。法利恩恭敬回答:“是拍卖会的幸存者们给你的感谢信,礼物在仓库里——贵宾席的客人例外。”
“可以扔了吗?”
“可以,我都帮你回信过了。”
啪!罗兰将纸山扫进旁边的垃圾桶,走到桌后坐下。
“我也把礼物都归类好了,有一半可以转送。”
“嗯。”罗兰满意颌首,不止法利恩麻利的理事手腕,也为手里香气扑鼻的解疲茶,他这个弟弟实在是很能干。
大神官突显尴尬之色:“不过…有几件礼物不知如何处理,要请大人示下。”
“哦?说来听听。”
“是。”法利恩挥挥法杖,现出幻象,首先出现的是两个活色生香,丰胸翘臀的兔女朗,“这两位,是一位叫桑德尔的麦酒商人送的,说是他最珍爱的小妾。”
“嗯……”罗兰强忍喷茶的冲动,挥手示意继续放幻象。他已预料到接下来的礼物会有多么乱七八糟,所以看见兔女朗的影象隐去,跳出一只关在笼里的黑色动物时,没有很惊讶:“这个…叫作猩猩,据说是尼普亚斯大陆的特产,一位动物学家送的。”
“唔……”
猩猩退场,换僵尸登场。
“这是一位亡灵法师的礼物,说是古代某国王一位艳妃的遗骸,她的媚眼所向无敌,效果可比最强大的催眠魔法。”
会被这种东西的媚眼迷倒的只有那个亡灵法师本人吧!
僵尸之后是只装饰得玲珑可爱的鲜奶蛋糕。
“这蛋糕怎么了?看起来很正常啊。”虽然他不喜欢甜食。
“问题是它有一幢房子那么大。”
“……”
“是一位南城的甜点师傅送的。”褐发青年叹了口气,“我和国务尚书阁下商量过,决定集大家之力吃掉它,因为明天就过保质期了,大人你觉得呢?”
“就这样吧,不过我的份不用了。”罗兰嫌恶地看了眼那只大蛋糕。
接着出现的是一只像是骨灰坛,附满铜绿的小坛子。
“这是我们最头痛的礼物,也是那个亡灵法师送的,叫作[嚎哭之坛]。它每天晚上都发出刺耳的尖叫,放出一大群亡灵,前天晚上还差点抓走一个侍女,幸好及时救回,大人你说……”
“这种阴森的东西早就好丢掉了!”
“是,接下来是最后一件,世界第一服装设计师南道尔的礼物。”
“布片?”
“不,衣服。”
难怪罗兰怀疑,那件“衣服”布料少得可怜,就跟兔女朗穿的衣服差不多,只下面改成超短裙,颜色是极为挑眼的粉黄色。
“南道尔说这是他的毕生心血,最适合新时代少女的服饰。”法利恩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把它献给冰宿小姐。”
咯啦!罗兰一声不吭地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法利恩挥手让幻象消失,免得主君瞪穿它:“要以污辱神使的罪名逮捕南道尔吗?”
“……算了,他也是一番好意。”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深吸一口气压抑满腔怒火,这才恢复真正平静的表情,用部下递上的绢布擦拭右手,“告诉南道尔,如果他不改进看人的眼光,他的牌子迟早被淘汰。”法利恩恭身道:“是。”
“那两个兔女朗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决定去向;猩猩送回去……没用的东西,就说我们不便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僵尸和骨灰坛子也是——不,还是留着吧,我想见那个亡灵法师一面,虽然肯定是个怪人,但有能力这一点是没错的,能招搅就招搅。”
法利恩一一凛遵,最后笑了笑:“大人这次真是收买了不少人。”罗兰也露出微笑,摇摇食指:“不是收买,是欺骗、欺骗,他们对我才是收买。而且这次最大的收获是铲掉穆伦和一帮狗贵族,为我将来的大扫除省了番力气。”
“遗憾的是国王安然无恙。”
“不,法利恩,应该说幸好‘陛下’安然无恙。”罗兰捧起新杯,啜了口茶。
大神官意会,笑道:“是,我明白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言。”罗兰点点头,习惯性地转着茶杯:“马上就秋收了,但对东境百姓而言,大概不是喜事反而是噩耗吧。加上这次的惨剧,贵族们一定会把气都出在他们头上。”语气有着微量的自责。
“大人,其实还有许多法子使国…陛下堕落得更厉害。”法利恩暗褐色的眸子闪着冷酷的光芒,“比如让罗姆席德献计开设以人为赌注的角斗场;组织选美大赛;煽动贵族互相攀比,掀起建筑热;捏造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像处女的鲜血,孩童的脑髓之类。”
“嗯。”金发青年的微笑呈现奇妙的不透明感,一如他空洞的语调,“的确是好主意。”
法利恩凝视他,神情柔和下来:“大人,你,其实早就想到这些方法了吧?”
“……”
“只是你不忍心。”
罗兰微一苦笑,算是承认:“啊,我觉悟得还是不够彻底。”
“没这回事。”法利恩温言道,“你毕竟是受平民的恩惠长大的,做不到如此残酷是理所当然;而我不同,我的恩人只有你。”所以可以为你做尽一切恶事,而且毫不愧疚!
恩惠……吗?罗兰垂下眼,童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中一闪而过。
最初浮现的是那个总是看着窗外的女人;然后是义母温暖的手臂和笑容,责骂那个女人的无奈声音;邻居们心疼的眼神和谆谆的关怀;同龄孩子充满嫉妒的喝骂和总是伴随“野种”二字丢来的石块;刺入背心的匕首的灼痛;父亲的面容;分别那日的雨和泪;清脆的车辚声;马车里的姐妹将手放在他额上的温柔触感……
从那以后是飞快变幻的风景。纯朴的农庄,整齐的田野,未经修缮的小路,波光粼粼的鱼溏,热闹的城镇,时髦的都会,繁华的港口……但是无论到哪个地方,平民总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简陋的食物,做着繁重的工作;也总是平民带着期盼高兴的笑容欢迎他们的到来,用诚挚的语气给予赞赏和鼓励。
他尤记得第一次上台表演时因为不习惯女生的衣服,踩着裙摆摔了个狗吃屎时,耳边响起的心痛呼声和一双由不认识的人伸出将他扶起的手臂;来到没钱娱乐的村庄,免费为衣不蔽体的村民表演歌舞,吟唱传说,和他们一起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在篝火旁笑谈的情景;还有将养不活的子女送来剧团的父母悲痛的泪水;义母为了不让他看见抱住他,但他还是从缝隙里看见税务官将交不出税的老农打断腿,把他的女儿拉走,前天还一脸害羞送花给他的小男孩大喊姐姐扑向那个少女,却被税务官推到墙上砸破后脑勺的景象……
忘了是从何时燃烧起的冰焰,也忘了是从何时蕴酿起的心愿——
抹去那些人脸上的悲伤,还予他们发自心底的笑靥。
就像他们看见他舞完一曲,情不自禁绽开的那种单纯而喜悦的笑容。
因此对夺去他们笑容的人感到憎恨。
那憎恨与日俱增,渐渐不再固定为“马修”,“索斯”这两个名词,而扩大为“所有的贵族”,“所有的王族”,并日渐深刻。时至今日,已成为纠缠灵魂的毒芽,和他的野心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做为脱罪的借口。
因为他并非清高无欲。
而且在当初踏上这条不归路时,他就觉悟必须舍弃良心,甚至在必要时舍弃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们,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就像他为了和王室拉近关系,降低贵族的警惕心,曾和前宰相谢尔达一起暗中进行肮脏的奴隶交易,让数千少女身陷火坑,让数万壮丁卖身为奴,这是他无法逃避的罪责,也是他绝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罪责。
没错,伪善也罢,执着也罢,他就是不想舍弃那最后一丁点的良心。
就算他会夜夜被那些人的嚎哭悲泣吵得无法入睡,日日被自己内心的良知啃蚀得坐立难安,他还是不想忘记。
同样的,他也会继续走下去,继续不择手段,直到摘下至尊之冠,不止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无法回头——如果在这里罢手,岂不意味着那些人的牺牲全成了白费?那么多年的努力尽付诸流水?
所以他不能停!也不能输!
骑虎难下——这是他目前的状态。罗兰自嘲一笑。
“法利恩。”他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语调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扣除最后一项。”
“呃!”大神官一怔,他认为最后一项才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
罗兰耸耸肩:“没办法,德修普王家还有个脑子没被腐蚀的女中豪杰,一定会反将我们一军,建议用我城的处女幼童做活祭。”法利恩恍然大悟,随即,他双眼浮起狠厉:“干脆——”
“不可能的。”罗兰打消他的念头,“有魔封剑在手的德修普还有机可趁,拉克西丝却绝对是滴水不漏,那个女人很了解自己的价值。”这也是他最佩服她的一点。
法利恩懊恼地咬紧下唇,见状,罗兰轻笑出声。
“看开点,法利恩,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而且拉克西丝要真这么简单就殒命,我也会觉得很无趣。当今世上,有资格和我一较高下的除了德修普和贝姆特,就只有她。梅莲可不行,米利亚坦更不用说。”
大神官崇敬地望着主君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神情,却见罗兰眼中的自负被同情取代:“可惜,她出生王家,就造成了她的局限。”
“局限?”
“法利恩,你认为拉克西丝有为王的资格吗?”
“没有!”褐发青年斩钉截铁地道:除了他眼前这个人,任何人都没有为王的资格!
罗兰叹了口气:“不是和我比,是和陛下比。”他这个弟弟啊,就是恋兄情结过剩。要是能改改这个缺点,他的眼界会更宽,处事手腕也会更精辟。
法利恩皱眉道:“陛下?任何人当王都会比他当得好吧!”
“这个…也没错啦。”罗兰语塞,顿了顿才道,“但是,法利恩,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所以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在那个位子坐久了,都会变成陛下这样。”
“您就没有腐化!”
“那是因为我有更高的目标追求啊。”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笑容睿智深邃。大神官浮起怀疑:莫非大人觊觎王座,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堕落?随即,他摇头甩去这个想法,一阵好笑:哪有这种事!
罗兰拿起茶壶添茶。
“言归正题,我认为拉克西丝是德修普王家最适合当王的人,可惜卡萨兰不像梅迪,重男轻女,她又缺乏篡位的狠心,才与王座失之交臂。她的思想也受到王室的毒害,还是认为贵族天生高平民一等,所以同情百姓归同情,却无法狠下心做根本的手术。”
“原来如此。”法利恩这才明白主君说的“局限”是什么意思。
“德修普在这一点就好得多,只是他的政治手腕不及拉克西丝,树敌太多,而且我总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上面。”罗兰沉吟道,“那个男人眼睛里一点**也没有,有的只是好胜心和杀气,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被他姑姑和两个死党宠坏了。”
法利恩忍俊不禁:“但诺因城主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罗兰点点头:“啊,这点无庸置疑,我也从未小瞧他。另外我倒是挺想叫贝姆特一面的,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的手腕委实俐落,也许能力比德修普还出众。”
“但是他未必有政治上的才干。”
罗兰笑了:“隐捷敏亚不需要他有这种才干。”法利恩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承认敌人的优点不仅是种美德,也是对自己有益处的事,法利恩。”
“是。”
罗兰露出玩味的表情:“突然发现,统治者的资格不仅牵扯到能力和自觉的问题,还有适不适合哩。像我和德修普要是跑到隐捷敏亚去当王,一定被骂作还没断奶的娃儿给一脚踢出来;如果贝姆特跑来这里,大概会淹死在文件的海洋里;梅迪是我们三个都去不得,除非男扮女装。”
法利恩初时好笑地听着,慢慢地,他的表情凝重起来,最后化为牢不可破的坚定。
“如果这样,大人你一定是最适合这座大陆的王!”
“……”罗兰愣了愣,随即,一抹淡淡的红晕爬上他俊美的脸庞,“啊,或许吧。”
看见部下一脸“不是或许!是绝对!”,罗兰忍不住叹息,但他知道这是法利恩的真心话而非恭维,所以他也没法说什么,只好在心里例举自己的缺点以免被捧昏头。这点冰宿和艾德娜就好多了,她们一个总是讥讽他小鸡肚肠冷血爱算,一个成天指着他鼻子骂阴险小人无耻混球,让他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行。
“对了,大人,有件事要请示。”
“嗯?”罗兰回过神,朝心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利恩肃然道:“我已经拿到十一段的证明,要不要我马上去考贤者?”
众所周知艾斯嘉大陆目前只有赛雷尔一个贤者,他也是唯一一个十一段的法师。当然像神官维烈这种不出名的强者大有人在,但台面上,他还是最强的魔法师,也是北城人民仅次于银龙王最大的向心力,可想而知法利恩若摘得[贤者]的称号,对埃特拉人民的衿持势必是一大打击,相反对东城人民而言,就是一桩备受鼓舞,充满荣耀的喜事了。
罗兰一听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微笑道:“没关系,想考就去考吧,米利亚坦没这么小气。”法利恩恭身道:“是。”
“不过,大贤者加卡德不是已经去世了吗?那还怎么考?”
“贤者考试的考题是固定的,主考官不过是摆样罢了。”知道主君不清楚魔法领域的事务,大神官详细解释,“而且也不是考上十一段就能当贤者,还要测试心灵纯洁度,白魔法的造诣,神学的知识等等。”
罗兰眼中浮起恶作剧的光芒:“哎呀,这下你不就糟了吗,第一和最后一个也罢了,表面功夫就能应付过去,但据我所知,你的黑咒术可是修炼得比白魔法精深多了。”法利恩绽开不亚于他的阴险笑容:“所以这段时间我在猛钻白魔法,现下已达到过关要求,而且是刚刚好。”
“你真是个模范考生。”
“谢大人夸奖。”
嗯,看来我这个弟弟彻底被我带坏了。罗兰反省了一下,随即关怀地问道:“那你最近一定拼得很厉害,要不要休息几天?”法利恩腼腆一笑:“不碍事的,大人,不用担心。”
仔细端详他确定是真的不碍事后,罗兰才陷入思索:“话说回来,史汀因为主持召唤仪式,等级降了一格,应该没这么快恢复。就是说,他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没错。”法利恩自信地道,“所以大人今后只需抵防白银之谷。龙骑士我们有魔核光炮和羽族射手,完全可以压制住,就是仗难打了点……要是找到[真红火焰]就好了。”
用[水蓝之光]做动力源的魔核光炮威力虽然也很大,却只能条状攻击而无法广域发射,对行动敏捷的龙骑士不太有效,需要通过羽族战士用弓箭压制,但这样光炮的射程也会受到限制;而且箭矢对重武装的龙骑士威胁不大,除非是雷系的魔法箭,不过轻装备的羽族战士倒不必担心会被龙骑士逮到。
罗兰摇摇头:“不,我不打算正面挑战龙骑士。”法利恩大吃一惊:“为什么?”罗兰微笑道:“一,我不喜欢硬碰硬;二,硬碰硬损伤很大。”
“损伤很大?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