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伯玉看到卫王气得一张脸红了紫紫了青的,一张原本还算清俊的面孔被那咬牙切齿的劲儿折腾的都快变形了,若是四下无人,他生吞了孔丘的心怕是都有,只得打圆场说道:“仲尼,听闻高徒冉有、宰予、樊迟等在鲁国帅兵大败齐兵,如今齐军十万大军皆覆灭于艾陵,鲁国之危解矣!”
孔丘看了他一眼,虽知老友是故意转移话题,却也知道关于卫王之事多说无益,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此战之胜,功在子贡。若非子贡说服吴王出兵,子有子我之才,尚不足相抗。可见刀兵之利,限于一人一军,而道理之义,胜过千军。”
孔丘平生得意之作,一则在鲁编著《春秋》,二则门下弟子过千,桃李满天下,三则便是这不废一兵一卒,三言退齐兵,两语换百里。他信奉以礼治国,兴礼仪讲道德,方能得天下大治,虽百折亦不悔。
孙奕之听得只能干笑不已,他没法说出自己在艾陵之战中所做之事,子贡为明,站着理儿,说动夫差行“仁义之师”,而夫差肯出兵,为的却是自己的霸业。这些明面上的冠冕之词,当然说得仁至义尽,先礼后兵,可实际上呢?当日若非鲁国亦以重兵列阵相候,单凭孔丘一人,说破天去,也无法让齐王退兵还地。
所有的道理,唯有依靠着实力,才能站得住,站得稳。
只是如今孔师看不上卫王辄,方才借此推辞,他与蘧伯玉的观念一致,君王有道,则出仕辅政治国,君王无道,则心怀正气,归隐山林,授徒传道,终有一日,大道传于天下,则终成正果。
卫王显然看不到这其中关键所在,只是听两人如此一说,想到孔丘之能,原本心里那份咆哮着差点要喷涌而出的怒意终于压了下去,勉强地说道:“先生既不愿辅佐于孤,能得高徒一二,也是本王之幸。”说着,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孙奕之身上,立刻又笑勒起来,“不知孙将军如今意欲何往?”
留不下孔丘,若能留下孙奕之,对他而言,或许更为合适。毕竟,孙奕之年轻气盛,如今又被吴王追剿……卫王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看到孙奕之沉吟不答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笑容也变得尴尬起来,生怕他顺水推舟,要留在卫国。先前公子朝便与他说过,吴王为人刚愎气盛,如今又挟灭齐十万之势,若他收留了孙奕之,吴王趁机来攻,他还真不好不交人。
孙奕之看到他眼神闪烁,笑容僵硬,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客客气气地说道:“奕之此行,只为拜访孔师而来,不过几日,便会离去。”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一阵晒然,就这点胆子,就这点心胸,还想着得天下之才而起,这位大王的眼界,也不过如此。
他话音方落,卫王干笑了两声,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南子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孙将军远道而来,何不多住几日?”
她这一开口,全场皆默然。
蘧伯玉和孔丘原本就对这位声名狼藉的灵公夫人心怀不满,若非今日被卫王强邀而来,他们根本不愿与她同席。
卫王一想到吴王夫差尚在鲁国,距离自己不过几百里,快马两日便到,若是被他误会自己收留孙奕之,这打败齐国顺道再来踩了卫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哪里敢留他,一听南子这么说,只能干笑两声,压根不敢附和她留客之说。
孙奕之却连眉毛都未抬一下,视线只是冷冷地从她身上扫过,望着卫王说道:“大王也想我留下么?”
卫王不想他如此不给南子面子,反倒将问题丢给他,端起杯来,强笑着说道:“孤自然希望孙将军能多留几日,孤身边几位将军都久仰将军大名,若能留在宫中,他们也好向将军讨教一二。不过,若是将军有事,孤也不便耽误……”
他话说得如此模棱两可,听得孙奕之都替他着急。
南子轻笑一声,说道:“孙将军不过是来拜师访友,又无要事在身,多留几日,大王也可与将军讨教兵法之道,以将军之才,大王必然受益匪浅,若能长留将军在此,那就再好不过。”
她说话之间,笑意妍妍,眼波流转,尽在孙奕之身上,原本就娇艳无俦的容颜,一笑之间,更是光彩四射,妩媚动人,周围的人就算不看,也能听出那声音中含着的暧昧之意,柔蜜的音调,纵使瞎子都能听出其中浓浓的情意。
孙奕之只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女人比自己大了不止一旬,只是保养有方,如今看着也不过二十如许,正是女人最妍丽盛放之时,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如此说话,简直视礼法如无物。
他正汗颜着没回话,上首的孔丘突然说道:“还请大王恕罪,老夫身体不适,不胜酒力,就此告辞!”
孙奕之一听,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奕之送先生回去。”
卫王也没想到南子如此大胆,方才亦是被她的话羞得面红耳赤,一听两人告辞,顿时松了口气,立刻说道:“先生何必多礼,您的身体重要,孙将军陪您一起,自然最好不过……”
“先生身体重要,若是不舒服,如何能经得起路途颠簸?”南子却在一旁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倒不如今晚就留在宫中,大王请宫中医师为先生诊治,方才妥当。”
孔丘理也不理她,转头望着孙奕之,伸出手来,说道:“奕之,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