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基督山伯爵一声大笑,宅邸当中的宴会来到了高潮。
在一开始的暖场结束之后,客人们大多已经酒酣耳热,此时一开始那种文质彬彬的礼节已经被跑到了一边,人们开始互相高声谈笑,再也不需顾忌旁人的目光了,盛大的宴会对大家来说就像是节日那样,可以借机放松自己。
而这时候,主人的作用就十分巨大了,他需要为客人们举办余兴节目,以便客人们不至于感到无聊。而人们纷纷在猜测,这位有钱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外国富豪,到底为大家准备了什么,以至于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要让每个人都留下深刻印象。
“诸位,看上去大家都喝得很尽兴呢,我很高兴我准备的食物和美酒得到了诸位的认可。”伯爵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站直了腰,面对着所有的客人们,“但是我想,仅仅是吃饱喝足的话,诸位是无法满足对基督山伯爵的好奇心的吧?你们对基督山伯爵的期待,也不仅仅是几杯美酒而已的吧?在你们的心底里,都还期待着我能带来什么全新的戏码,让见多识广的巴黎人也能吃惊一次吧?!”
“对!”
“对!”
“对!”
不得不说,今天的伯爵光芒四射,短短几句话就妙语如珠,轻松就能调动起客人们的情绪,每问一个问题,人们就大声地回应,一次声音比一次大,最后震得墙壁上的烛火都微微摇动了起来,人人都在期待,这位来自于异国他乡的富豪,到底准备给这次辉煌的宴会什么样的余兴节目。
“我理解诸位的期待,而且,说老实话,我也曾经在为此冥思苦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别出心裁,让客人们既兴奋又惊讶……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任务,在考虑了种种创意,又自行加以否决之后,我几乎认为我做不到这一点了,直到后来——我找到了,在这里我找到了我需要的一切要素。”
伯爵严肃的脸上,突然重新绽放出了笑容,然后陡然加大了声音。
“首先是舞台,我想过在这里搭建舞台,但是后来……我发觉我根本就没必要做这种徒劳的工作,因为舞台本来就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基督山伯爵轻松地一笑,然后夸张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指着绘着图画挂着水晶吊灯的天花板,“这栋房子,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舞台!在落入我手之前,它曾经在多位主人的手中辗转,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生活,本身对我们来说不就是一出戏剧吗?还有什么戏剧,能够比得上法兰西本身呢?这个疾风暴雨的国家,这个喜爱奢华和激情的国度,有多少杰出的戏剧在其中上演啊!欧特伊别墅,不就是其中一个极好的舞台吗?!”
听到了伯爵的话之后,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然后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直觉很灵光的人,现在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异常亢奋的伯爵,眼睛里面都放着光,高亢的语气,激烈的动作,无不预示着他内心当中的激情,这种激情,要么是来自于极度的兴奋,要么就是来自于激烈的憎恨,要么两者都是。
而算是半个知情人的夏尔,现在的感觉要更加不妙。
伯爵这简直就像是看到猎物进了陷阱的猎人一样,他到底准备给自己的猎物送来什么东西呢?
他集中全部注意力,开始思索对方话中隐含的意思。
“欧特伊别墅就是最好的舞台——”
他知道,欧特伊别墅,这之前就是圣梅朗侯爵夫妇在巴黎的别墅,而圣梅朗侯爵,正好就是维尔福检察长的岳父,这对夫妇平常不在巴黎,当年别墅就归女儿和女婿使用。
维尔福——
夏尔忍不住转过头去,在人群当中四处扫视,然后终于找到了维尔福夫妇。
维尔福检察长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了,视线一直放在基督山伯爵身上,虽然表面上强装镇定,但是那种慌张的样子却无法掩饰,如果不是大家都在看着伯爵的话,恐怕其他人也会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吧。
而他旁边的夫人却显得正常许多,只有少许的疑惑,微微皱着眉头,看样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夏尔准备重新注意基督山伯爵的时候,在夏尔的目光当中,却突然又出现了另外两个认识的人。
大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夫妇。
这对夫妇一如既往的珠光宝气,凸显着富豪的贵气,但是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却相当不好。
男爵原本焦黄的脸色,现在更加显得铁青,因而也更加显得可怕。他阴狠的目光在伯爵和自己的夫人之间扫视,愤怒和焦虑都随之展现无遗。
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而他的夫人则更加状态不佳了。
今天的唐格拉尔夫人依旧光彩照人,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裙,盘着头发,雍容贵气当中又不失妩媚。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享誉社交界的大美女,如今还是风韵犹存,不光是艳丽的面孔依旧保养的十分娇嫩,还多了一些成熟的魅力,再加上丈夫的财力,如今她依旧是社交界的焦点人物之一。
不过现在,她的神色却十分古怪,异样的苍白,透露出十足的紧张,甚至有一种大难临头的焦灼感。
到底怎么回事?
欧特伊别墅,怎么和她扯上了关系?夏尔心里一下子充满了疑惑。
在上流社会没有多少秘密,所以男爵夫人的事情他也通过宫廷流言,稍微知道一点。
男爵夫人出身于一个虽然家世优越但是却已经家道中落的贵族家庭,在十几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被封为男爵的退役军官奈刚尼,不过结婚没有几年,丈夫就得急病死了,然后留下了寡居无子的她。
后来,又过了几年后,她嫁给了暴发户唐格拉尔男爵,成为了大银行家的夫人。
这样的人身上,实在看不出多少和维尔福检察长、和欧特伊别墅有交集的痕迹来。
夏尔把心中的疑惑藏在了心里,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等着看基督山伯爵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时候,基督山也停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好了,说了这么多,想必诸位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吧……眼见为实,现在一起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请跟我来吧!”
就在同一刻,客厅的大门随即打开,人们被这奇怪的气氛所俘虏了,不自觉地分开到了两边,给基督山伯爵让开了一条路。
而他也没有客气,昂首阔步地大踏步向前走,神情里面似乎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他没有跟任何人交谈,直到经过夏尔的时候,才略微偏过了一下视线,给夏尔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像是炫耀,又像是在挑衅,仿佛是在对夏尔说,“来吧,来吧,尽管来吧!你们是阻止不了我的!”
夏尔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拳头却不经意间紧紧地握住了。
特雷维尔家族的骄傲,让他难以忍受这种无言的轻蔑和挑战。
好吧,来吧,我倒要看看,在法兰西,是你能为所欲为,还是我能力挽狂澜?
随着基督山伯爵踏出大门的脚步,客人们也齐刷刷地跟在他的后面走了出来,一时间,穿着各种正装和制服的男性,穿着长裙的女性带着流光溢彩的珠光宝气,一股脑地涌动到了门口,然后经过狭长的走廊,一路来到了后院,来到了别墅的花园里面。
然后,客人们惊讶地发现,在这座花园里面,早已经有一整支乐队等候在了这里。
一等到人们聚集到了这里,乐队就开始演奏了起来。
旋律轻快而又激烈,大多数人听得出来,这是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
但是没有人跳舞,因为他们发现,就在乐队的旁边,每一个花坛和栏杆上都布置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这些光线流光溢彩,将整个花园都照得透亮,更加让乐队的演奏带上了幻境般的色彩。
轻柔的光线聚焦在乐队后面的一小块空地上,而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的基督山伯爵就站在那里。
“没错,这里就是巴黎的舞台!”他略有些狂气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向了阴沉的天空黑幕,“这就是戏剧的中心!”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似乎大家都在暗自揣测,这位基督山伯爵是不是突然已经疯了。
“那么,您打算展出什么戏剧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绅士低声问,“伯爵,老实说您已经给了我们十足的期待感了,但是,巴黎有这么多的戏院,我们的人民早就已经把胃口养刁了,一般的无聊戏码可是得不到喝彩的——”
“不需要刻意编排什么戏剧,因为生活就是最大的戏剧,先生。”基督山伯爵面带笑容,躬了躬身,“诸位,都想一想吧,能住在这样的宅邸里面的,都是什么人呢?他们都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不住地你们好奇不好奇,至少我就很好奇。所以,正是因为有这一份好奇,我在改建这座别墅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保留一些属于过往那些主人们生活过的痕迹——他们的生活起居,他们的喜悦,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拥有,还有他们的失去……看着这些东西,我就像是在看一本本书一样。这本书的篇章,有些让人振奋,有些让人忧虑,有些让人不忍心看下去,但是它们却都是这么有趣,甚至有些可怕……”
还没有等人催问,他又即使说了下去,“在翻建别墅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需要翻动花园,那些旧主人精心布置过的花圃,虽然多年来已经荒废了,但是现在把它们敲毁的时候仍旧让人感到可惜,所以我宁可把一切都留下来……包括它里面最奇异的物品。”
“到底怎么回事……”维尔福检察长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伯爵,你到底挖了什么东西?”
他的脸色是十足的惨白,任谁都看得出来绝对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