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她发间的那支桃花最后被迟墨摘下来浸在了盛着清水的碗中。
被截去多余枝干的桃花沉入水中,又缓缓浮起,顺着水流漫无目的的四处游浮。
她将盛在清水中的桃花放在床头,用淡色的头绳将淋在肩头的白发扎起便走出了房门。
她的早餐依旧是馄饨。
碗里的葱花依旧被师父一一挑了出去。
迟墨咬开用瓢羹舀起的一只馄饨。
“是虾肉馄饨。”
唐淮墨倒了一杯磨好的豆浆,“总吃一个口味的话,宝儿大概会厌烦的。”递给她,“我不希望宝儿不开心。”
于是迟墨伸手默默地接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她端起手上的豆浆。送入口中的豆浆温度适应,柔滑可口。
她喝了一口,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前方。
——空空如也。
南久卿并不在。
他去哪儿了?
唐淮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卿儿还没来吗?”
他轻声说道,“这倒是少见。”
南久卿平时都会在卯时起,处理谷中的一些事情,待辰时了再过来。几乎是雷打不动的。
而现在已经是辰时过了半个时辰了——
“莫非是睡过头了吗?”
听到自家师父的猜测,迟墨险些被馄饨卡住。
南久卿的样子可怎么都看不出来像是会睡过头的人啊。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南久卿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迎面走来的时候整个人浸在微光中,单薄的身形并不能遮掩他的从容。
唐淮墨与他仿佛都独爱白衣似的,她在神医谷的这些日子就没看到他们穿过除了白色以外的衣服。
只不过平心而论,再没有比白色更加适合他们的颜色了。
即便他们两人所给予人的感觉并不相似,甚至天差地别。但是,他们确实都无比适合于白衣。
迟墨今天穿的是一身青衣。
她不由想到,她是不是也换身白衣,这才符合神医谷的格调。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另一边南久卿却是对着唐淮墨躬身行礼,“徒儿误了早膳的时辰,还请师父责罚。”
他说话时,眼睫轻轻地敛下,苍白的唇线有些轻颤。
唐淮墨有些无奈,“只是家里人坐下一起吃饭,没有什么耽误,也没有责罚的。”
大徒弟向来对所有人敬而远之,无论是生人还是熟人他都同样冷漠以待。
相比于小徒弟,他将冷漠隐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他对前来求医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都温和待之,仿佛皑皑冰雪都能为他的笑容所化。
所以江湖上有人便把他叫做无雪公子——
只是,在唐淮墨看来,他的大徒弟始终未曾笑过,也始终未曾真正的开心过。
小徒弟虽是冷漠,却也会因某件事、某个人而将笑起来。
可是,与之相反的——
一直都噙着淡淡笑意的大徒弟。
他虽然是笑着的,却至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地笑起来过。
他唇角的弧度便如同倒掬在手中的流水,近在咫尺,却不可得。明明很温柔,却并不容易接近。
总而言之,两个徒弟,没一个能让人省心。
小徒弟还好,然而大徒弟就……
想到这里,唐淮墨就不由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很少有太过明显的情绪波动,整个人远看就仿佛是一樽静琅明丽的琉璃尊,更别提是叹气了。
迟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他,“师父……?”
唐淮墨回了她一个眼神,对南久卿道:“坐下吃饭吧。”
他回了礼,这才坐下。
气氛一下子凝了下去。
无论是唐淮墨亦或是南久卿都没有说话。
于是迟墨便只好埋头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匆匆地结束了早餐。
早餐过后迟墨照例霸占了唐淮墨的书房。
书桌上摊着一本《千金方》。
唐淮墨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推门声,她抬起头,喊了一声,“师父。”就又将头低下,撑着脸,目光松散,想些什么。
“怎么了?”
唐淮墨不由问道。
“师父。”
迟墨放下了手。
她想知道他是否知道南久卿的状况,但是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于是便只是喊了一声,歪着头,不再继续下去。
“怎么了?”
唐淮墨走近她的身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迟墨没避开,也没回答。
她用手指指着书页上被他注记的一处,“这里,看得有些不明白。”
她是在转开话题,但这确实也是她的疑问。
比起新时代,这里的医术不成多让,完全不显得落后。
医学本就博大精深,所学所晓永无止境。
然而医学更需要两条腿走路。这个世界不仅仅包含逻辑,还有逻辑之外的东西。
唐淮墨看了看被迟墨指出来的问题。
“不能理解的话便自己去试试看。”
他这么说着,将她桌上的书合了起来。
“有些病症总是要自己亲眼看过才是。”
于是迟墨跟着他向九康阁走去。
九康阁一贯来是神医谷向外开放的医馆。
在九康阁医治的多是平头百姓,稍有权势的人都不愿与常人一般围聚在医馆。他们不是家中备有名医,就是千金一掷求医到家诊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渲染出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
迟墨先前还没来过这地方。
坐堂的几位大夫见唐淮墨领着迟墨皆纷纷起身。
他们之中或有白发苍苍,或有朱颜绿鬓,却都是对一身白衣的唐淮墨恭敬非常。
这些都是九康阁的坐堂医师,也是神医谷的医师。
迟墨虽未见过他们,但是却依旧保持了他们的礼节。
如雪的长发被她扎起,只有几缕柔软的额发顺着她淡漠疏远的轮廓缓缓落下,拂着脸颊。
明晃晃的异于常人的发色不由让有些人露出颇为诧异的眼神。
唐淮墨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拉着她的手,挑了一个位置让她坐下。
“你今日的任务,便是十个病者。”
十个病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都是风寒伤感之类的小病,十个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这是神医谷,不远千里迢迢赶来的患者又怎是只为了这般的小病?
其他的大夫见了,瞬间明了自家谷主这是在磨练弟子,便就收回了神,专注于眼前的病者。
迟墨样貌虽是年轻,但是毕竟出现在九康阁。
神医谷本就是名医集聚之地,汇聚了周天之下医术精湛的医师,人们对于声名之大者总会有贸然服从之意,因此很快就有一个抱着婴孩的麻衣妇人迎了上来。
“小大夫。”
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快看看我家的虎子怎么了?”
婴孩的身上包着严严实实的布料。
迟墨从她手中以很是别扭的姿势抱过了孩子。
那妇人几乎要将心脏跳到嗓子眼了,“小大夫,你千万要当心!”
这么年轻的姑娘哪里会抱孩子?可千万别把她的虎子给摔着咯!
就在妇人提心吊胆想着是否要将儿子从迟墨手中抱回来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接着,一身霜色衣衫的青年弯腰将迟墨怀中的婴孩抱起。
迟墨偏过头,发现是自家师父。
唐淮墨抱着婴孩的姿势也算不上太标准,却比迟墨要好上太多。
小小的婴孩软成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上半张脸被厚实的布料盖住了,还没被裹住的嘴里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迟墨忍不住将唇角往下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