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荣亲王妃忽然到访,简浔闻讯后颇有些意外,宫里还在办丧事,荣亲王妃照理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什么事值当她亲自跑一趟她这儿的?
不过到底是长辈,她的纳罕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带着人迎了出去。
待彼此见过礼,分宾主落了座,丫头们也上了茶点鲜果来后,简浔笑着直接切入了主题:“荣伯母正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既然今儿风把您给给吹到了我这里来,必定是有要紧之事,还请荣伯母但说无妨。”
荣亲王妃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呀,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一件颇棘手之事,不然我也不会明知你在养胎,还来白讨人嫌了。昨儿掌灯时分前后,容太妃投缳了,她都已晋了太妃,等大行皇帝的丧事一完,便可以去寿康宫荣养了,虽比不过先帝在时,一辈子衣食无忧却是不难的,照理要追随先帝而去,也不该是这时候,而该是先帝刚驾崩之时才是,自然于理说来,她娘家就享受不到家里女儿做了朝天女应有的恩赏。”
说着,吃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偏今儿一早,她母亲就求到了你九嫂跟前儿,你九嫂的娘家,与容太妃母亲的娘家,能扯上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你九嫂如今又怀着身孕,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她难得开口,我也不好直接回绝,所以应了她尽快来与你商量,看能不能如孙家人所愿,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席话,说得简浔吃了一惊,容妃竟然投缳了?
她看起来不像是决绝的人,更不想死,不然当初也不会明知不可行,还哭哭啼啼的求到宇文倩名下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可能自己结果自己的性命才是,除非,另有隐情,且八成与宇文修脱不了干系。
但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微皱眉头道:“天家无私事,给容太妃办丧事是简是丰,我们女眷倒是差不多可以做主,可涉及到她死后哀荣和娘家封赏荫恩的事,怕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还得朝臣们商议后再做定夺才是。”
也不知道宇文修是个什么意思,容妃固然可恶,但孽是她一个人做的,他应当不会迁怒她的娘家人才是,但也仅仅只是不迁怒而已,还妄图有荫恩封赏,孙家人倒是想得挺美。
荣亲王妃闻言,忙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如今百废待兴,朝臣们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区区小事,何须劳师动众,何况说来也只是我们宇文家的家事而已,只要摄政王没意见,我们商量着办了也就是了,你说是罢?”
她当然没指望简浔能一力做主,立刻便给她答复,她今儿来,主要还是想让她回头探探宇文修的口风,那样不管成还是不成,她都能给次媳,也就是方才她口中的‘你九嫂’一个交代了。
荣亲王府的三爷是荣亲王妃亲生的次子,在宗室这一辈里行九,娶了媳妇儿进门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然接连两胎都没有保住,弄得夫妻间的情分也淡了好些,荣亲王妃对次媳还是颇满意的,更不愿让嫡孙生在庶孙之后,那摆明了就是乱家的根源,所以这次次媳好容易又有了身孕后,她便看得极重,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助次媳保住这一胎,平安生下嫡子来,不然别说容妃的娘家母亲与次媳只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了,就算是至亲,她也未必肯管这闲事儿。
简浔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荣亲王妃的意思,点头笑道:“荣伯母言之有理,那今儿晚间夫君回来后,我问问他的意思,回头再给荣伯母答复罢。”
只要她愿意帮忙,哪怕只是帮着说一句话,事情便十有八九能成……荣亲王妃一张脸立时笑开了花儿:“那就有劳侄媳妇,我也静候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见好就收,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一件事,等先帝的丧事办完,梓宫运往陵寝后,按制贵嫔以下的低阶妃嫔都得去为先帝守陵,可那些低阶妃嫔里,好些压根儿就没侍过寝,甚至没见过先帝,让她们小小年纪,便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我多少有些个于心不忍,要不,就征求过她们各自的意见,愿意出宫另嫁的,就放她们出去罢,成宗爷时也是有过这样先例的,应当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简浔听得连连点头:“荣伯母这个主意极好,亦连宫女宫人们,也该放一批出去才是,如今宫里就那么几个主子,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服侍?不是白白浪费吗,我晚间也与夫君说说这事儿。”
宇文修的好些亲卫至今还是光棍儿呢,就更不必说其他将士们了,若宫里能趁此番放一批宫女出来,于那么多光棍儿来说,虽仍是杯水车薪,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荣亲王妃笑道:“那我同样等着侄媳妇的好消息了,宫里虽好,却未必人人都愿意留下,我们也算是为自己积福了。再就是……”说着,看了一眼简浔左右服侍的瑞雨琼雪。
简浔会意,忙笑道:“荣伯母有话但说无妨,这两个丫头都是打小儿服侍我的,还算忠心可靠。”
荣亲王妃点点头:“那就好。其实这事儿,是我的一点私心,想着咱们两家自来交好,你和倩丫头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与定真不差什么,若我没想到也就罢了,既想到了,一定要提醒你一下才是。”
压低了声音,“皇上如今还小,虽是淑太妃所生,母子天性,血浓于水,但也有一句话叫‘谁养的亲谁’,依我说,侄媳妇很该趁早或是住进宫里,或是想个其他什么法子,让皇上养在你跟前儿的,说来淑太妃曾与先帝那般恩爱,先帝昔年御驾亲征时,尚且不忘将她带在身边,这样的情深意重,淑太妃在先帝去后,忧思过度,一直缠绵病榻,甚至……也不是不可能,那样等皇上长大以后,不管怎么说,你和摄政王也不至于没个后路,何况你们还会有儿孙……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到底怎么样,还得你们自己权衡决定。”
荣亲王妃的话说得半含半露的,但简浔还是全部明白了,对荣亲王妃倒也颇为感激,毕竟历朝历代的摄政王和权倾朝野的大权臣们,末了落得好下场的,真没有几个,便他们自己善终了,儿孙们也少有不遭殃的。
荣亲王妃此举,固然有卖好的因素在,却也不能否认她的真心。
可简沫的真实身份别人不知道,简浔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若是以前的简沫,她还有可能对她下手,如今的简沫,她却是万万下不了那个手的,她也做不到让他们母子分离,他们母子已经够苦、够不幸了!
于是只能向荣亲王妃道:“荣伯母这般为我们夫妻考虑,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心里的感激之情了,只是兹事体大,我得考虑一下才是,何况我如今身体不方便,好多事也是力不从心,但不管怎么说,您的好我都记下了,会一直铭刻于心的。”
荣亲王妃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简浔说是‘考虑一下’,其实根本没将自己的建议听进去,或者说是心太软,听进去了也不打算付诸于行动?
若是自己的女儿,她就是逼,也得逼得她按自己的话行事,再不然,直接代她动手了,永绝后患,可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她便只能建议一下,到底怎么做,得看她自己了,不过换个角度想,上位者心软也是好事,至少底下的人不必时时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家破人亡,身首异处。
遂笑道:“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你这般客气,岂非太生分了?那我以后想到什么,也不敢与你说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你就别送我了,自家娘儿们,不来这些虚的。”
简浔却笑道:“正好太医让我多走动呢。”仍坚持将她送到垂花门外上了车,方慢慢的折了回来。
到了晚间,宇文修回来了,更衣梳洗,用过晚膳后,简浔与他说起白日荣亲王妃到访之事来,“……我答应了荣伯母,会向师兄讨一句准话的,你是个什么意思,可愿意荫恩容妃的娘家人?若不愿意,就算了,咱们让容妃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迁怒孙家上下已是仁至义尽了。不过,容妃好好儿的怎么就投缳了,是不是师兄你做了什么?她别不是跟狗皇帝一样,其实还没死罢?”
宇文修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容妃的确还没死,我让人悄悄儿将她送到天津卫去了。”
“天津卫?”简浔一怔,“送去天津卫干嘛啊?”
宇文修道:“我在那儿有好几处收集三教九流情报的据点,她不是爱给人拉皮条吗,我自然要成全她。不过你放心,我给她留了余地的,她的日子,照样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好过得多。”
只不过,再没有尊严,也没有未来罢了。
而将地点选在天津卫,他也是考量过的,既不会太近,近到盛京城见过容妃的人,或是她的娘家父兄认出她来,也不会远到失去了控制,节外生枝,不过就容妃那懦弱怕死的性子,只怕也做不出出逃或是试图报仇雪恨之类的事来,反倒极有可能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那就最好了。
简浔就不再多问了,有些事,她还是别知道得太清楚的好,只道:“那师兄到底愿不愿意荫恩容妃的娘家人啊,我明儿也好给荣伯母答复。”
宇文修想了想,道:“到底先帝的丧事还没办完,她也算是追随先帝而去的,就给她娘家兄弟一个轻车都尉的虚爵罢,也省得他们再上蹿下跳的,又求到你跟前儿来,让你不能安心养胎。”
有这样的娘家,女儿才死了,顾不得悲伤,先就想着能因女儿之死得到什么好处,也就不怪会养出容妃那样的女儿来了,看来以后孙家的男丁,一个都不能用,不然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得志便猖狂,做出什么罔顾信义廉耻,危害朝廷和百姓的事来。
简浔点点头:“那我明儿给荣伯母回话,对了,荣伯母还说,能不能将那些没侍过寝的低阶妃嫔和到了年纪的宫女们都放出去,旁的也还罢了,你的亲卫们好些都年纪不小了,媳妇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若事情能成,岂非三全其美?”
朝堂上的事,就足够宇文修忙得晕头转向了,短时间内哪顾得上这些,想也不想便道:“浔浔既说好,就和荣伯母商量着,尽快把这事儿办了罢,不过你就动动嘴皮子便罢,可别事事都亲力亲为,你如今可累不得……今儿孩子动了几次?我们梳洗了,就早些歇下罢,我也有些累了。”
简浔听他说累了,见他的确满脸的疲色,知道朝堂上的事必不轻松,偏每天忙完了,他还要赶回家来陪她,忙道:“好,我这就叫人打水来。”
一时盥洗完毕,夫妻两个躺到了床上去,宇文修的手立时抚上了简浔的肚子,但孩子这会儿不知是睡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动,他的手便渐渐不老实的,抚到了上面去:“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简浔如今易害乏,窝在他的怀里,鼻间全是他醇厚好闻的气息,很快便昏昏欲睡起来,闻言下意识说道:“怎么可能一天又长大了,这是怀孩子,不是吹气好吗?”
宇文修轻捏了她一把,低笑道:“我是说这里,不是说肚子。我今儿分别问过太医和丁前辈了,都说你胎像稳固,养得极好,可以适当的运动一下,要不,我们……”
简浔被他呼出的热气喷得耳后一阵阵的发麻,整个身体也软了下来,说来他们的确好久没真刀真枪的来过了,都是她帮着他……草草了事,她其实……也想的。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连腰都没有了,又满心都是不自信,拿帕子遮了脸,小声道:“那你,把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