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兴言和石廪生在以前可是彼此看不上眼的。
在石廪生心目中,俞兴言就是个县学生,比起自己这个府学生来说,还差了一个档次。而且,此人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却去开书坊,贩卖诲淫诲盗的话本演义书儿,教坏小孩子,简直就不可原谅,士林之耻。
而俞老先生却觉得石老头简直就是个穷酸,不可理喻的怪人。你都穷成那样了,还不想想法子改善家人的处境,成天出了牢骚说怪话,给人找麻烦,还成得了什么事?这样的人一多,对于国家却是没有半点好处。你要到道德先生,要读书吧,好好地科举不成吗,最后却因为考核不合格,被人赶出府学,好意思吗你?
两个韩城士林的失意者若非有高文这个纽带,只怕这辈子也走不到一块儿来。
这次来西安科举,两人住在一起,朝夕相处,说的话多了,却成了老友,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出了考场之后,两人分别回到住所,各自沐浴更衣,又叫人送来一桌酒菜,边喝边聊。
说着说着,还是俞老板沉不住气,率先将话题扯到考试上面:“石兄,这次秋闱第一场,却不知道凶台作得如何?”
石廪生吃了一口酒,哼了一声:“自然是好。”
就在不理睬俞兴言。
俞老板等了半天,没有后话,又自顾自说道:“听说这次秋闱的大宗师李昌祺李公专治《论语》,不少考生都在此书上打题,颇费了许多工夫。却不想,还真被他们打中了,三道《四书》题都出自《论语》,只是没想到大宗师出的题目如此简单。”
“是啊,是非常简单。”石廪生在俞兴言面前经常拿自己曾经的府学廪生的身份来压他一头,就用教训的口气,正色道:“正因为简单,事情才麻烦呢,一个不小心就要糟糕。”
俞老板人精一样的人物,如何不知道石廪生在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在自己面前卖弄,插嘴道:“石兄说得是,正因为实在太简单。可以说,任何人在以前做这三道题目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早已经修改得极尽完善。大家都作得好,考官判卷的时候也难分出高下。很多时候,也只看房师的心意,若看你的文章顺眼了,就推荐上去。反之,直接刷下来。这场考试意外和变数实在太多,说不好你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还没有说完,石廪生就冷笑道:“什么听天由命,什么变数太多,你这话说得就不对。”
俞老板愕然:“怎么就不对了?”
石廪生:“若你的文章真作得好,自然会被房师看中,又何必担心这些。俞兄平日里还是功课不到,这才患得患失。”
俞老板不服气,道:“看来石兄是志在必得了?”
石廪生傲然道:“自然,倒不是说大话,只需同考官读了老夫的第一题就会将卷子推荐上去。对于那篇文章,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次秋闱,说不好就能一偿我心中夙愿。”
俞兴言看到一脸的自得,心中不以为然。石廪生作文什么水准,他自清楚,也未必比自己好多少,就敢说必中?
“怎么,俞兄怀疑老夫?”石廪生冷笑着端起一杯酒昂首饮尽,用筷子敲着碗沿,大声地吟唱起来。
“石兄醉了……这,这,这……”俞兴言只听得两句,突然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这这,这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
“对,正是本年秋闱第一场第一题,老夫这文章作得如何……不。”石廪生已经微醉,可心中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这才想起自己这篇八股文乃是高文的旧作。他脸皮虽厚,还不至于厚到窃归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