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有识人之明,妾身就不多问了。”惠娘觉得,沈溪做什么都有计划,就算不成功也有后着,便不再多问,坐下来为沈溪研墨。
此时沈溪正准备给朱厚照上奏,有关这两天行军的情况,还有未来一段时间的打算,当然也包含他在行军途中得到的一些前线战况,一并上奏,这算是他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上奏。
沈溪边写边道:“也不是说我有识人之明,而是我觉得让唐寅继续混日子,做一个放荡不羁的儒生太可惜了,不如放他到官场上好好历练一番。现在他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但统筹大局的话,稍显力不能及。”
“要看多大的事了。”
惠娘道,“如果让他领兵肯定不行,但管好军需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不是当过知县吗?”
沈溪笑道:“你当他当知县政绩很好?到任不过三个月,就接连被人告状,好在知道人是我推荐的,事情没闹大,我甚至没告诉他具体情况……他自我感觉很良好,以为自己当官颇有成就呢!”
惠娘惊讶道:“这……怎么……会这样?”
沈溪道:“官场上的事,并非说你有能力就会被人推崇,他不能说没能力,只是经验不足,一来就严格办事,大肆清查田亩,以图增加税赋……隐田可是朝廷顽疾,这朝中做官的,哪个名下不是有几百亩几千亩挂靠田?他一来就捅娄子,虽然本心是好的,但得罪的人却很多,我不得不把他拉到军中来!”
听沈溪这一说,惠娘恍然道:“原来老爷是想保护他。”
“算是吧。”
沈溪点头道,“他头脑不错,但官场人脉,还有处理事情的圆滑和兼顾大局的能力,尚需锻炼,这次带他出来,是想让他多接触一下地方形形色色的人物,让他学会跟官员和士绅沟通,而不是总拿出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处理事情!以前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怎么能放下架子接触地方士绅?”
惠娘想了下,摇了摇头,不太理解沈溪这种培养人的方式。
虽然是朋友,但唐寅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官,沈溪有点揠苗助长的意思,但既然沈溪决意如此,惠娘也不会干涉,那是朝廷的事,她恪守身为女流之辈不多问朝事的传统,哪怕自己的男人在朝中几乎可以只手遮天。
沈溪没再说唐寅的事,在一个女人面前讲用人之道,颇有驴唇不对马嘴的意思。
沈溪道:“在这里休整一日,后天一早便出发,你跟衿儿好好休息,别总想如何才能讨我欢心,有你们在身边作陪便可。如果你们想出去走走的话,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算了。”
惠娘摇头道,“暂时城内不太安稳,妾身这两日便跟衿儿留在驿馆安心伺候老爷便可!”
……
……
兵马会在河间府城停留一日,因而沈溪并没打算早起。
一早便有人在驿馆楼下等候,沈溪下楼时已是日上三竿,最初来的人,比如说王陵之和宋书等人已回去,只留下唐寅和张仑等候。
朱厚照对沈溪很信任,以至于军中连监军太监都没有设,这让下面的人跟沈溪沟通增加了一定难度。
军中做主之人只有沈溪,旁人都难以决断。
“沈大人!”
沈溪下楼梯后,张仑和唐寅赶紧站起来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沈溪一摆手,示意二人不用多礼,随即轻松地道:“今日不用出发,没打算早早起来打理军务……怎么,你们有事吗?”
唐寅这边还没说话,张仑已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莫不是在言笑?昨日军中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还是让唐先生跟大人说吧。”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虽然地位显赫却没有相应的职务,张仑选择让唐寅来汇报。
唐寅面色凝重:“沈尚书,昨日京营跟边军争夺城西和城北戍卫工作,差点儿大打出手,好在及时化解。”
沈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吧?”
“暂时解决了。”
这次回答的人变成张仑,“多亏唐先生,他居中调和,两边的人才没打起来,不过当时情况危急,谁都不服谁。”
沈溪点了点头,道:“解决就好,本官不想过问具体细节,两位可以先回去了。之后本官会开个会,把昨日之事……拿在会上说清楚。”
“是,大人。”
张仑并非是沈溪幕僚,更像是军中闲散之人,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但也有避讳,在沈溪明摆着下达逐客令后,他赶紧收拾心情离开驿馆。
唐寅则没着急走,似乎还有事情要对沈溪说。
这边已有人为沈溪准备好早饭,沈溪示意唐寅一起用餐,到了桌子前唐寅却没有跟着沈溪一起坐下,神色拘谨,道:“沈尚书不可能不知昨日情况,应该故意不露面吧?”
沈溪笑了笑,问道:“伯虎兄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一时偷懒,你怎说得就像见事不管一般?坐下来说话吧。”
唐寅不肯落座,道:“沈尚书应该出面,早些将问题解决,而不是放任矛盾扩大……昨日在下解决问题,不过是适逢其会,若两边冲动些,或许直接便开打,到时出现死伤,不是在下难以向您交待的问题,连沈尚书也无法跟朝廷交待吧?”
唐寅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沈溪见状也就不再言笑,神色显得严肃起来:“既然伯虎兄说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讳,其实昨日之事我的确知晓,不过早就料到他们闹不出太大的风波,这是考验他们自制力的方式,同时也有意让伯虎兄锻炼一番。”
“果然如此!”
唐寅验证心中的想法,打量沈溪道,“沈尚书对在下如此信任?”
沈溪摊摊手:“你不在的话,他们没法分出输赢,自然不会动手。你在现场,他们就算开打,也断不至于闹到兵变的地步,哪怕真的闹出不愉快我就不能处理?现在的问题是,这群人个个自命不凡,都觉得自己有本事,想完成使命,建功立业,但他们也明白这场战争不是光靠个人的力量能完成。所以……”
唐寅望着沈溪,想听到更进一步的解释,但沈溪好像故意吊胃口,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了。
“到底沈尚书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唐寅本不愿入坐,但沈溪故意卖关子,他不得不坐到沈溪对面。
沈溪望着面前的稀饭以及河间府名吃火烧驴肉,先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强忍腹中饥饿,心平气和地道:
“我麾下不要没本事的人,也不要那种自作主张、总喜欢给自己加戏的人,这次就当是检验一下他们的心性,磨一磨他们的脾气……谁不趁我心意,我就会将他赶走,哪怕以前我带过的人也一样。”
唐寅皱眉,对沈溪的说法非常惊讶,这显然不是一个主帅应该有的想法。
沈溪道:“要不是伯虎兄出面,或许真会酿出乱子,因此我不能完全原谅那些不遵从号令之人。出了事,现在化解简单,如果到了战场上再暴露出来,那就是性命攸关之事。”
唐寅摇头:“所以沈尚书便冒着军中哗变的风险,检测他们的忠诚?现在情况怎样?那群武夫,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哪个不乱来?难道指望他们跟个读书人一样讲道理?他们中间,向来都是谁声音大谁就做主……”
沈溪又摊手:“你就当他们本来就没多少本事,需要好好调教便可……这不,伯虎兄你做得很出色,知道跟他们心平气和说话没用了么?”
唐寅望着沈溪,又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沈溪终于拿起碗筷,先喝了一口稀粥才道:“你当我调教这些人没花心思吗?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哪个就从一开始便愿意听从我号令?当初一个个没给我拆台就算好的,现在看起来明事理,好像胡嵩跃、刘序和荆越这些人,哪个没挨过我罚?打他们都是轻的。”
“不过结果还算好,一次次胜利,他们知道在我麾下怎么才能打胜仗,开始知道守规矩,谁想这次他们又跟我闹腾……不好意思,在我手底下,只有军令,谁不遵守谁就要挨罚,今天也一样,所以中午的军事会议,昨天那些惹事的家伙一概会被惩罚,这回答伯虎兄满意了吗?”
唐寅道:“那若是在下犯错呢?”
沈溪侧目望着唐寅:“难道伯虎兄觉得自己可以例外?草原一战,你以闲人的身份跟在军中,可以随心所欲,但这次,你是正经的幕僚,在朝廷的花名册上是有记载的……我说好听的称呼你一声伯虎兄,若你犯了错,别怪我直接喊你名字!”
虽然沈溪说的话不客气,唐寅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希望的就是沈溪拿出这种态度,如此他才有更大的自信跟着沈溪打胜仗,让自己的前途更光明。
沈溪道:“如果没别的事情,我要吃饭了……伯虎兄,你要吃的话就加双筷子,不吃的话请便吧。”
唐寅起身:“在下一早便吃过,就不打扰沈尚书您了,在下告辞。”
唐寅很懂规矩,行礼后先退两步,再转身离开,俨然如那些来见沈溪的将领一样。
沈溪望着唐寅的背影,摇摇头,继续享用早餐。
……
……
中午军事会议,沈溪派人通知特定的人到军帐开会。
昨日发生冲突的几位,以及那些没有遵守命令的人都被叫到军帐,即便沈溪和唐寅没透露这次会议的内容,这些人还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军中闹事,差点引发两军火拼,这种事放到一般文官主帅身上都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是向来治军严明的沈溪?
所有将领到齐,京营和边军依然是泾渭分明,立在那儿在用仇视的目光望着对方,因沈溪没来,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峙。
让他们在中军大帐直接干架,他们还没那胆子,如果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小错的话,谁在中军大帐内闹事那就是一等一的大错,被砍脑袋也怨不得别人。
终于过了午时,沈溪姗姗来迟,身边只是带了唐寅和马九。
沈溪刚进大帐,一群人马上行礼,声音整齐:“大人。”
沈溪抛下一句话:“昨日犯错之人,自己出来领罪,一人二十军棍,不领罚直接逐出军中!”
这话非常干脆,连惩罚力度也说清楚了,由不得在场的人不惊愕。
出来领罚等于要挨打,而不领罚连兵都没法当,从某种程度而言,逐出军中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胡嵩跃和刘序毫不含糊,在旁人迟疑时走出来,半跪在地:“大人,卑职知错!”
“还有呢?”
沈溪环视在场之人。
王陵之迟疑一下,也走出来半跪在地,同时出来的还有几名沈溪的嫡系将领,这些人曾追随沈溪出征草原,昨日闹出矛盾他们算是始作俑者……绕开沈溪军令行事,是这些人一起开会拿出的结果,此时他们不觉得沈溪只会追究他们在营地中刀兵相向,不遵军令也是大罪。
京营那边看边军这边跪下不少,心中丝毫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一阵胆寒。
这会儿沈溪问的不是那一方罪行,京营这边昨日带人上门挑衅,甚至出言不逊,也都有过错。
就在一些人考虑是否出来领罪时,宋书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愿领罪!昨日之事,错全在末将一人之身,望大人不要惩罚末将的这些部下。”
“总兵大人。”
宋书身后这群人感念宋书恩德,一个个脸上全带着不忍及不忿之色。
宋书此举很仗义,想要代替手下受过。
沈溪冷声道:“怎么,宋将军是想承担所有责任?你可知这军中乃最讲规矩之处,谁的过错就应该由谁来承担?”
“大人!”
宋书想解释两句,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开罪沈溪,本来他就担心沈溪会对嫡系将领有所偏袒。
赵越龄跪下来:“大人,卑职有错,当时乃是卑职挑衅,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才惹起事端。”
“还有卑职!”
不多时,地上跪下一片。
京营的人好像人心更加齐整,不但因为他们对沈溪偏心嫡系人马有所防备,更因宋书挺身而出,让他们觉得自己要用某种方式进行回报。
沈溪冷声道:“当时拿出兵器之人,一人领受十军棍,边军不听号令者,一人二十!执行吧!”
没等沈溪做别的指示,已有侍卫进来,两边各立两排,等候这些将领自己前去领受惩罚。
本来京营的人很不忿,但此时已顾不上跟谁争,先要惦记自己的屁股,他们的十军棍毕竟还能承担,而沈溪似乎也很公道,毕竟边军的人不讲理在先,他们不过是被迫应对。
现在边军将领一人二十军棍,比他们多受一倍的惩罚,看起来公平合理。
但军中没有完全公平的事情,京营的人自然不会人人都服气,许多依然心怀芥蒂,琢磨着怎么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