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没有回谢迁,看着唐寅问道:“伯虎,现在军中可有知晓陛下让沈尚书单独回榆林卫的御旨?”
唐寅一脸迷茫:“在下并未听闻。”
王琼不知唐寅过河时刚好撞到延绥派出的信使,当下叹道:“那就是第二战前,御旨尚未传到榆溪河北岸,也不知我们的人是否顺利把话带到……若沈尚书继续领兵死战不退的话,最后一战出了什么差池,该如何跟陛下交待?”
谢迁已经不耐烦,站起身来:“圣旨已送去,如何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没人逼他非要死战到底……他觉得自己能得胜,就让他打到底。就算此番侥幸胜利,大明也要休养生息,非要派出大军去荒芜的草原跟鞑子交战?追击有何益处?老夫累了,先去歇息!”
言语中,谢迁满是不屑,转身离去。
……
……
谢迁这边一走,唐寅终于可以松口气,对他来说面对谢迁时压力太大,毕竟谢迁的身份和地位在那儿摆着,相处时就如同面对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让人窒息。
唐寅这时甚至有些自责,居然当着首辅大臣的面出言顶撞,不知此举是否会对自己的前途造成影响?
王琼先送谢迁出了正堂门口,折身回来时对唐寅道:“伯虎,你不要见怪,其实谢阁老心中还是非常牵挂沈尚书的,只是为了边塞安稳,才没有派兵驰援,他那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天谢阁老寝食难安,到如今都未曾睡过囫囵觉,现在通过你的口知道沈溪安然无恙,终于能够放心回去休息了!”
唐寅一愣,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听三边总督对自己解释?
王琼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一摆手:“别站着了,坐下来叙话吧!”说着,他先到椅子前坐下,唐寅觉得有些别扭,依言乖乖地走到客座前缓缓坐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王琼道:“知道沈尚书安然无恙,连我也能稍微放心些……没想到第一战居然赢得那么轻松,不过军中火器数量始终有限,怕是鞑靼人下一步就要全军出击,到时候才是此役关键点!”
唐寅显得很紧张:“既然知道如此,为何王中丞不马上派军驰援?以沈尚书一万多兵马,便把数万鞑靼人拖住,若再有数万兵马出击,那鞑靼人可说寸步不得进,只能选择撤兵!”
王琼摇头道:“伯虎,你可能不太清楚现在延绥的情况……陛下从三边抽调五万兵马,其中精锐骑兵更是抽调一空,以至于如今延绥等三卫均守备空虚,且此番鞑靼乃是主力尽出,连陛下都不让出兵,只让沈尚书单独回来,保他一人甚至连一万多大军都可以不顾!”
“现在出兵,既违背皇命,又让三边犯险,更会让整个中原之地处于鞑子兵锋之下……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唐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看来王中丞非常为难!”
“嗯!”
王琼点头道,“就是有一点本官始终弄不明白,沈尚书为何会如此失策,没有早一步返回关内?你之前说他在草原上盘桓多日,甚至连鞑靼人内讧于黄河北岸开战时,他都未及时南下,这是何原因?”
唐寅想了下,回道:“之前沈尚书的意思,是四面八方都有鞑靼人的追兵,最好小心谨慎些。其实我们的行军速度一直不慢,只不过没有最后两天那么赶罢了,士兵们又不是机器,不可能连续高强度行军!”
王琼再度微微点头,算是同意唐寅的说法。随后他问道:“那伯虎你是如何看待这一战的?”
唐寅一怔,随即又显得为难地道:“其实若以在下看来,这一战……倒好像是沈尚书故意为之,似乎他有必胜的信念,在下之前曾几次出言试探,他都表露出早就知道关内不会派出援军的意思,甚至连榆溪河渡口的船只都是他指使人烧毁……不过战情紧急,在下始终难以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自己逼迫到如此绝境?”
王琼面色凝重:“经过伯虎你这一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一战鞑靼人并非是十拿十稳可以获胜,或许……真如你所言,从一开始,便已设下局,沈尚书只是在按照既定步骤一步步演进罢了!”
唐寅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王琼,觉得很有面子。
跟三边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平起平坐,这种荣光是他以前不曾经历过的,年少轻狂时的目中无人,到这个时候已烟消云散,唐寅现在更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再者他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到底是继续桀骜不驯,当一个行走天下浪迹江湖的浪子?还是继续现在的路,跟着沈溪踏入官场,他在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王琼道:“伯虎先去休息吧,此战无论胜败,并非你我能左右,你跟随沈尚书出征在外,出谋划策,立下军功实属不易,也希望你将来能在朝中继续为民请命……早些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自会打理。”
唐寅听到这话,便明白王琼会上疏表彰他的功劳。
他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无论沈之厚此战胜败如何,我都会被记下功劳……作为信使,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榆林卫城传递消息,这笔功劳已经有了,若沈之厚可以取胜,那我的功劳更大,远比当初以举人之身踏足仕途更有前途!不过不知沈之厚是否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可惜我已经无法回去跟他并肩作战!”
虽然唐寅有自私自利的一面,但现在的他已少了以前的狂放不羁,更着重于实际,也懂得感恩,知道是谁给了他现在的机遇。
随即唐寅起身,行礼告辞,王琼亲自送他出了正堂,让人为他安排好住处,也住在三边总督衙门内,距离谢迁的居所很近,这也是王琼为了方便前线出现情况时,可以叫上唐寅一起参详。
唐寅离开正院,王琼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位大才子的遭遇有些感慨。
侯勋过来道:“大人,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唐先生原本是南直隶解元,曾因案子落罪不得考进士,却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沈大人军中。”
王琼望了侯勋一眼,没好气地道:“唐伯虎偌大的名声你都没听说过?他书画双绝,现在市面上他的作品已能卖到好几百两银子一幅……你犯不着找人打听,他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才学和能力更是让天下读书人佩服,因他狂傲不羁,才自绝于仕途!不过他很幸运,跟沈尚书同年参加会试,有一定交情,才有今日飞黄腾达的机会,若他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倒是可以在世间留下一段佳话!”
侯勋以前的确没听说过唐伯虎,因为他对书画一窍不通,作为一个在边关戍守的将领,平时也不会附庸风雅,是以一无所知。
不过当侯勋听了王琼对唐寅的评价后,心里多了几分敬佩,心里琢磨开了:“这唐寅好大的来头,虽然是落罪的举人,却能得到兵部沈尚书的眷顾,如今又得王总制赞赏,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他一样,看来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跟他多亲近一些!”
侯勋请示道:“大人,现在已经能确定榆溪河前线战事结束,不知接下来您有何吩咐……如何应对沈尚书的命令?是派出援军,还是依然固守城防?”
王琼有些疲累了,一摆手道:“还是按照谢阁老所言,先固守吧……本官累了,军中事务你自去打理,本官且去休息!希望今日榆溪河战场可以太平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