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谁?
不重要!
重要的而是,今日二人必死其一!
两人一触即分,而后再次同时冲了上去。刀与剑的交锋在第一回合便有了结果,奚玉棠有九幽,对方有双刀,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斩不断东风,武器之间平分秋色,唯有内力、招式、经验的赤|裸碰撞。
对方招数大开大合,荡气回肠,完全没有一丝亡命之徒的影子,一招一式都仿佛蕴含着极致的武学奥义,双刀在他手中似乎被赋予了更高层次的含义,如臂使指,阵马风樯间,动作干净利落,明明在杀人,却让奚玉棠在某一瞬间有如置身洛阳武山偌大的练武场,耳边近乎响起了场间黑压压的弟子们练武时齐声高喝的呐喊声。
这样的对手,过往二十几年来她从未遇到过!
奚玉棠险些被带进对方的战斗节奏之中,大脑在这一刻冷静至极,太初心法全力运转下,九幽被她无声换至左手,同时,过往数十年所有武学积淀,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刺!挑!划!拨!斩!
大道既简,大巧不工,没有花样的剑招,没有讨巧的步法,没有虚晃的身形,没有步步为营的算计,有的只是真刀真剑的较量,是武学造诣巅峰的对决!
若是有外人在场观战,恐怕会震惊于这样一场天下顶级高手的对决,一招一式竟然都有迹可循,看似简单又巧妙至极,然而若入了境,倒又觉得招无招,式无式。
这样的战斗,招式已是微末外结,内力的拼杀才是真正的战场。
都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奚玉棠与灰衣人交手至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明明感觉已经过了许久,心中却明了这不过几十招的功夫。
百式之内,两人便已摸透了对方的实力。
自然而然地,灰衣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欧阳玄!
奚玉棠从来不知,这位连任数年的前武林盟主真正的实力竟如此惊人。什么拣越清风之漏,什么武功平平堪堪踏入高手行列,都是假象,真正动了真格的欧阳玄,强得令人心惊胆战!
从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和欧阳盟主之间一战不可避免,可千不该万不该,为何他会选择此时动手?
为何来的是他而不是卓正阳?
纷乱的念头在奚玉棠认出对方身份的瞬间便袭上心头,尽管只有转瞬间,恐怕连一息都不到,却还是乱了她的步调。
心神合一在高手对决中何其重要?不过一个不小心,便使对手抓住了破绽。只见欧阳玄攻势骤然猛烈,铺天盖地如瓢泼大雨般轰然而下,在她分神之即赫然撕裂了缺口,生生在气势上压制了上来!
双刀的力道猛地加重,奚玉棠握剑的左手瞬间被崩裂得鲜血淋淋,她急忙回神,却陷入了疲于应付的境地,脚下的步法一变再变,反攻为守,节节后退,眨眼间便退到了破庙的台阶之前。
轰然一脚蹬在台阶上,青砖在脚下崩裂四溅,奚玉棠定住身形,双眸一眯,一声大喝,横剑于顶,死死架住了对方力道极大的双刀。
太初暴虐的真气在这一刻骤然于经脉中爆发,只见她衣袍无风自鼓,墨发飞扬,内力全部集于九幽剑身,手背青筋暴起,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身后破旧木门坍塌的瞬间,欧阳玄整个人被震了出去!
蹬蹬几步后退定住,欧阳玄內腑受伤,嘴角溢出鲜血,眸中诧异之色起。
不可置信!
他竟然被一个学武不过十载的小辈逼退至此!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尖锐的呼喝自远处响起,像某种大鸟的尖厉鸣嘶,又像是一种约定好的信号,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欧阳玄本已蓄势待发的攻击突然一滞,在奚玉棠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遥遥望了一眼京城方向,接着,周身气势浑然一收,双刀缓慢地垂了下来。
他,竟然,收手了……
与此同时,几乎是在那一声嘹亮嘶鸣声归于虚无的瞬间,远处的打斗声也飞快地消弭了下来。
“得手了吗?”欧阳玄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抹遗憾转向台阶上的奚玉棠,“可惜没能杀了你。”
奚玉棠的瞳孔猛地一缩,只觉脑海中砰地爆出一片白光,震得她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而后,她迅速回神,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双眼死死钉在灰袍人身上,浓重如血的杀气在这一刻弥漫了整个破庙前阶。
“欧阳玄——”
她的声音冷如雪山的万年玄冰,极度的怒气刹那间冲顶天灵盖!
一想到这整个局,奚玉棠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冷到了极致。
“你们怎么敢!!”
为何来的是欧阳玄却不是卓正阳?!为何要将她煞费苦心地骗出京城来到这京郊破庙?!
三皇子……
苏佑……
那些死掉的杀手……
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自己……
恐惧。
她感到了恐惧。
某种极大的可能性猜测灭顶般席卷全身,奚玉棠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怒目而视眼前人,仿佛要透过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看穿这环环相扣的一切。然而可惜的是,欧阳玄并未给她这个机会。
几乎在她扑过去的一瞬间,对方如大鹏展翅般倏然向后飞去,脚尖连点,整个人耸然拔高,而后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棵百年银杏上。
“今日到此为止。”他淡淡开口,“想要沈七活着,就备好太初完本,带着你们奚家人的项上人头,等着尊者召唤。”
听到和自己猜测结果相同的真相,奚玉棠只觉眼前发黑,喉头蓦然一甜,怒极攻心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什么叫鞭长莫及,今日,紫薇楼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调虎离山……”
她喃喃开口,唇齿张合间,又是一大口血涌了出来。
“你猜得不错。”欧阳玄冷漠而怜悯地望着她,“尊者亲自去了京城。”
争斗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奚玉棠落入这般一败涂地的境地,欧阳玄摇着头,凉凉道,“奚玉棠,你太多疑,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若你不自作聪明地将计就计,而是乖乖待在京城……”
“苏佑是你们的人?”奚玉棠抬起头。
“没错。”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银杏树后响起,接着,一袭白衫的苏佑飘然落在了她面前,不近不远的距离,却是可攻可守。
而与此同时,越清风和奚玉岚也终于匆忙赶来。两人身上均有伤,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苦战。在他们身后,无数黑衣死士追至,见到苏佑,全部停下了攻击,恭敬地站在了他身后。
“当信号响起,证明师父已经离开京城百里外。”苏佑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人,“阿棠,抱歉,我必须将你、越清风、景阁主同时骗离京城。”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遵照三皇子的吩咐“骗”她出京,而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将阴谋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奚玉棠生性多疑,只要三皇子说出“奚玉棠必死”这种话,而她再稍微深入地多想哪怕一点点,就会知道,等待她的局,必定是紫薇楼想要取她性命而能摆出的最大的局。
最大的局是什么?不外乎卓正阳亲自守株待兔。
玄天教主从来就是个聪明人,她自信而不自负,即便想亲身赴局,却也不会拒绝他人援手。能给奚玉棠以最大支持的是谁?唯有她的兄长和越清风。
这二人绝不会眼睁睁看她单枪匹马,必会亲自护她一二。
所以他们就会集体出京。
只要这三人不在,拿下沈七,简直易如反掌。
他们紫薇楼这次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奚家人,而是一针夺命沈神医。
而在这中间,他苏佑要做的,便是将他们的多疑和担忧利用到极致,从而反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从出了城门开始,他所说的“寻越少主帮忙”等所有话,都是在确认奚玉岚和越清风有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京。
奚越之间没有情分?
怎么可能。
哪怕真如奚玉棠所言,他们毫无未来,情分这东西,也不是说没就没的。苏佑不信越清风能眼看奚玉棠死。
离间他们,本就是个非常蠢的做法。他无需达到目的,只需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眼皮底下即可。只有引起注意,才能引起重视,继而诛心。
至于他陷在三皇子府内的妹妹……
又如何?他并不在乎。
“阿棠。”苏佑的声音依然温柔如水,“我与我那蠢笨的师兄不同,今日这一局,就当是你我重新认识。”
“在下苏佑,字季佐。”白衣青年淡淡道,“卓正阳之徒,紫薇楼现任楼主。”
骤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奚玉棠微微一怔。挣脱了越清风支撑她的胳膊,他直起腰,定定道,“放了沈七,本座现在便可将太初给你,要取我奚玉棠项上人头也尽管取之,绝不反抗。”
“不行。”苏佑平静地摇头,“今日事已毕,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九幽剑暗红的剑光忽然闪现,下一秒,苏佑抽剑挡下了她的攻击,“阿棠,你若杀我,便永远不可能知道沈七在哪了。太初心法我可以不要,沈七的命,你要么?”
奚玉棠蓦然瞪大了眼睛。
一剑将她推开,青年收剑而立,“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见到沈七之前,我会护他性命无忧。”
“本座先杀了你们!”奚玉棠却已全然听不进他的任何话语。
“奚玉岚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方才正是苏佑亲自带人拦下了他们,此人武功登峰造极,毫不逊色他与师弟,那上百死士的围攻也令他们分身乏术,加上一个欧阳玄,他们这一局的确是败了。
听雨阁、越家和玄天在京城的势力本就不多,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此次与紫薇楼一场硬碰硬,输多赢少,人海战术终究略胜一筹。
奚玉棠奋力地挣扎,“放开我!让我杀了他们!放!开!”
——轰地一下,她真气骤然爆发,奚玉岚被瞬间震开双臂。
然而下一秒,越清风突然闪电般出手,携着巨大威压一掌劈晕了人,而后轻飘飘地接住了心上人骤然软下去的身子。
他抬起冰冷的眼,开口说出了今夜唯一的一句话。
“苏楼主今日之赐,越某来日必当奉还。”
苏佑无所谓地笑了笑,“擂台之比非我所愿,今日也算不得数,待来日,苏某亲自向越少主讨教。”
他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对面人怀中的奚玉棠,似是不舍,又有歉意,然而最终却仍是闭了闭眼,转身。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