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总管,你何故如此惊慌失措?”张铁面察觉乐不知身上的异常,不解问道,在三人之中,唯独他不明真相。
乐不知没有回话,而是失神地看着地上残留的香灰,就好像那香灰中藏着某种奥秘。他此时的脸色,也跟这香灰差不多,就好像一切都被燃尽,变得一无所有了。
赵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脸色,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张铁面察言观色,感觉赵正明显知道些什么,故此问道:“赵长老,你刚才为何叹气?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一见那两张牌位,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难看。”
“这些事情还是由乐总管来解释比较好,我只是个外人,实在不方便多嘴。”赵正摇摇头道。
张铁面只好再度将脸转向了乐不知,问了同样的问题,可乐不知还是没有回答。
赵正深知此事对于乐不知来说打击太大,故此拉了拉张铁面的衣角,示意后者不要催促。张铁面是个急性子,越是见两人这样%,心里就越是着急,憋着火气等在原地,脚尖不停地点着地。
乐不知盯着那香灰许久,忽然慢慢俯下身,伸手捻起了少许香灰,揉搓几下,任其被风吹散在半空中。他看着那被风吹散的香灰,发出了一声苦笑,笑声之苦,已然超过世间最苦的药汤。此时,此刻,他只能苦笑,唯有苦笑,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张堂主不知道芳天雄跟司空芯蕊是何许人也,但一定听过鬼号夫妇这个绰号。当年这个绰号在南赡省还是小有名气的。”乐不知苦涩地说。
“鬼号夫妇……”张铁面露出沉思之色。略一思量之后。果然想起了这个绰号,点头道,“当年是有这么对夫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还是死在你的手里。”
“是的,正是我杀了这对夫妇。唉,命运弄人,命运弄人啊!”乐不知仰天长叹一声。
得知此事。张铁面眼珠动了动,联想起前因后果,忽然间恍然大悟,脱口惊道:“难道说嫂子是鬼号夫妇的女儿,她是为了复仇才嫁给你的?”
乐不知默认了这一切,但却不愿亲口承认。
张铁面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瞬息万变,顿时感觉到了此事的可怕之处以及严重性。
三人均都陷入了沉默,呆呆站在原地,任由山风吹拂。
过了好一会儿。张铁面这才打破沉静,转而望向了赵正。问道:“赵长老,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为何会一口咬定今天会有奸细来到此地?”
“我是无意中听人说起的,有本门弟子声称每年的今天都会在此见到有人祭拜鬼号夫妇,而鬼号夫妇当年正是被乐总管所杀,我由此猜测祭拜鬼号夫妇的人是个奸细,想要对乐总管以及本门不利,故此才将你们二人带到了这里。”赵正顺理成章地解释道。
这番解释虽然太过巧合,但也说得过去,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故此张铁面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再度望回了乐不知,问道:“乐总管,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要不要先禀明掌门再说?”
禀明掌门四字就像穿心利箭一样,一下子穿透了乐不知,他那苍老的身躯巨震一下,当即矢口道:“不可,此事万万不能禀明掌门,若是让掌门知道了此事,非得严惩我娘子不可!”
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乐不知仍然放不下芳小柔,依旧将其视作娘子。
“乐总管,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不禀明掌门的话,可以说后患无穷。你留这么一个人在你枕边,以后你还能睡得着觉?”张铁面沉声开导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她是谁的女儿,终归跟我夫妻一场,我对她终归是下不了狠心。你且让我再多思量两天,待我想通之后,自会妥善处理此事。在此之前,还请你们两位帮帮忙,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老朽在此多谢二位了。”乐不知分别看了看两人,郑重其事地深施一礼。
张铁面露出难色,他为人一向死板,从不向人妥协,实在不愿答应这种请求。
而赵正也不想让此事拖延下去,以免迟则生变。他在旁插嘴道:“乐总管,长痛不如短痛,此事还是尽快处理为妙,若是拖延下去,于你,于泰山派,都很不利。”
“这些我自然懂得,可却万万做不到。”乐不知苦涩道。
“乐总管,这件事不用你插手,交给我来办就行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屈枉了好人,也不会为难嫂子,将来还可以帮你在掌门面前求情,至少保得她的性命。”张铁面道。
“不,你先别急着去抓她!”乐不知连忙抓住了张铁面的衣角,“算我求你了,再给我三天时间,不,一天时间就行了!让我跟娘子最后再相处一天,等到明天天明,你们再把此事禀明掌门,到时候掌门如何处置此事都行,我绝不再横加阻拦。”
“一天……”张铁面嘀咕了一句,面露犹豫之色。
乐不知为了跟娘子最后再共同相处一天,咬了咬牙,竟然不顾自身的年纪跟身份,双膝弯曲,一下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道:“张堂主,算我求你了,你念在我一把老骨头的份儿上,就答应了此事吧!一天,我只要能跟娘子再最后相处一天就满足了。”
张铁面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乐不知扶了起来,他纵然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再拒绝这个请求了,只得答应道:“乐总管快快请起,我答应你也就是了,你可以跟嫂子最后再相处一天,等到明天。我才会将此事禀告给掌门。通知他老人家知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今天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若是让嫂子发现了端倪,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多谢,多谢。”乐不知连声称谢道。
既然连张铁面都答应了此事,赵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三人就此离开了骨销峰,每个人心情各自不同,其中当属乐不知这个当事人的心情最为沉重。早上的时候。他的生活还是那般平静,可到了此时,却生出了这般巨大的变化。他的娘子竟然有着另外一个可怕的身份,这些年留在他身边,其实一直是为了复仇。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柔情蜜意是假的,甜言蜜语是假的,在这美丽外表下面,藏着的是一柄充满仇恨的冷刀!
乐不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玉皇顶。辞别了赵正两人,径直走回了家。这条熟悉的道路此时变得如此难走。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千斤之力。他的内心极其矛盾,很想尽快见到娘子,又害怕见到娘子。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他一步步走到了家门口,下意识地推开了朱漆大门。
从厨房里面依稀传出了洗菜的声音,现在距离中午尚有一段时间,芳小柔便开始张罗午饭了。这些年里,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好习惯,兢兢业业地操劳着家务事,一直将乐不知照料得很好。
乐不知也一直对这个娘子很满意,从未挑出过什么毛病,并一直因为两人年纪相差太大而感觉对不起娘子,经常会买一些首饰衣物来进行弥补。
回忆起前尘种种,乐不知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感觉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其实方小柔仍是方小柔,仍是他的娘子。但这种幻想很快便被他自己打消了,他心底明白,刚才所发生的都是真的。现实,仍然如刀锋一般残忍。
他一步步走进房门,径直前往厨房,推开门,映入他眼帘的是芳小柔窈窕的背影。
只见芳小柔高挽袖面,露出两截白玉般的手臂,正在搓洗着一把青菜。清水粘在她的肌肤上,微微泛着光,使她的肌肤更显娇嫩。
“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才刚刚开始洗菜,要晚一点才能把饭做好,你再等等吧。”芳小柔仍在忙活着手上的事情,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门内没什么大事,所以我早早就回来了。”乐不知干巴巴地答道。这种夫妻间最为普通的对话,现如今对于他来说都变得无比珍贵了。
芳小柔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其他闲话,诸如中午吃什么一类的,并在闲话之中,穿插了一些问题,问起了泰山派内的事情。
往常乐不知不会觉得娘子的话有什么奇怪,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娘子明显是在套问派内的重要讯息。他由此联想到了数月前在迷香山谷发生的事情,在玉玲儿出发的前一晚,他曾经跟娘子透露过此事,结果当天玉玲儿等人就在山谷内遭遇了三刀宗的袭击。现在看来,当时一定是芳小柔向三刀宗送的信!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事而已,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这些年里还跟芳小柔说过很多事,这些事肯定都被芳小柔出卖给了三刀宗,进而给泰山派添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因为这一个女人,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泰山派的门人弟子。
念及此处,乐不知的心里忽然涌上些许恨意,恰在此时,芳小柔转过了身,冲着他展颜一笑,笑容比任何花朵都更加美丽。一看到这笑容,他心中刚刚涌现出来的恨意,顿时消散无形。
到头来,他还是无法狠下心来对付芳小柔。
他将一切都压在了心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跟娘子闲谈,如此度过了平淡的一天。
晚上的时候,夫妻两人照例睡在了一起,往常两人也许会做一些亲昵的事情,可是今天乐不知很老实,没有动手动脚,一直在跟娘子说着话。他说了很多很多,甚至把多年以前的事情都翻了出来。
女人的心思何等细腻,芳小柔发现相公很不对劲,含笑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肯休息。明天你还要替门派处理派务呢。”
“明天门派内也没什么事。我想再跟你多说几句话。然后再休息。”乐不知不舍道。
“以前你一向主张早睡早起,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