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无声,朝阳东起。
清晨的风很凉,吹在士卒的脸上,几千人连成了望不到边际的一条线。每个人都在奔跑,烟尘滚滚。十夫长、百户、千户,各级的军官紧随在本部的左右,时不时简短地发出一道命令,调整队形。
这支部队,就如一道滚滚的洪流,奔涌出山谷,不可阻挡地驰往预定作战地点。拉练要有口号,歌声能减缓疲劳,鼓舞士气。关世容亲自起头,数千人同声喊出了拉练的军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豪迈、有力的歌声,像春雷,如虎吼,响彻辽东大地。
精锐与非精锐的区别,进入临战状态之快慢,是重要的一条衡量标准。关世容的各部悉数抵达指点位置之后,展开队形,席地休息半晌,又过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潘诚的前锋才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正如关世容的判断,潘诚的确有围城打援之心,他带来了八千多人。前锋是两百来人的骑兵,当他们发现对面关世容部已经列阵备战的时候,出现了一阵骚乱。很快,分出了数十骑,打马转回,驰往后阵,去向潘诚报信。
潘诚闻讯大惊。
长途奔袭,变成了遭遇战,还是非预期遭遇战。本想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料敌人反应竟然如此之快,措手不及的,反而变成了己军。他心念急转,第一个想到的念头,是全军后撤,以避免与有备之敌仓促接战。
但是,随即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带的八千人,将近一半都是新近裹挟入军的丁壮。如果不战而退,敌人肯定衔尾掩杀,这样,军队的秩序就会很难维持。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没经历过多少战阵的丁壮定然会惊惶无比,很有可能在逃跑的过程中产生炸营,导致全军的覆灭。
他有过很多次亲身的经验,深切的知道,打仗,难的不是组织进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最难的是组织撤退。
潘诚问清楚了敌军的数目。不过三四千人,没有骑兵,全是步卒,也没见有多少大型的攻击器械。他咬了咬牙,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即命令各部,升起军旗,调整序列,预备列阵。击响了战鼓,做战前动员。
关世容列的是一个方阵,整个的阵型中规中距,左右展开,前后均衡。对付这样的阵型,有两个选择。或者以奇胜之,击其一点,溃其全军。或者以正对之,也列出一个方阵。两边同用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公平交手。
方阵好列,奇兵难为。
潘诚如果带的全是老卒,可以选择用奇。他带的有裹挟丁壮,没办法用奇。不过,他也不想单纯的用方阵迎敌。因为邓舍威名远播,用兵百战百胜,他难免生有忌惮,故此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对付的办法。
宽阔的平原上,远处有河水淌过。稍近的山丘附近,潘诚的前部已经与早一步占据山丘的海东士卒展开的了接触战。
山河中央,南边是三千人的关世容部,盾牌在前、弓矢、长兵在后,几座投石车并及一些别的大型战具,放置在阵型的枢纽。北边是潘诚的八千余人,骑兵奔腾侧翼,警戒关世容部突然发动袭击,丁壮被驱赶在前,后军紧急布阵。
两厢军中,旌旗林立,人头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晨光照下来,无数的枪戈,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潘诚在搞什么鬼?”
关世容登上望楼,远远观望。潘诚的主阵,停在几里地外,他的后阵中,有很多的人在奔走,烟尘漫天,遮掩的看不清楚。关世容侧耳倾听,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牲口的叫声。他掏了掏耳朵,怀疑听错了,问身边的幕僚:“你听到了什么没有?”
那幕僚也不太肯定,道:“好像,……,好像有牛叫。”
两军相隔数里,一侧有潘诚的数百骑兵奔腾,东边山丘上亦有两下里杀声甚响。牛叫能透过这些声音,传入他们的耳中,说明数目不少。关世容莫名其妙,说道:“怪哉。潘诚弄来这么多的牛做甚么?”
“或许,是从邻近乡间抢来,改善军中伙食的吧?”
“改善军中伙食,他用的着带到阵中?不对,有蹊跷。”关世容沉吟片刻,想起军官教导团的先生,曾经讲过一个田单救齐的故事,他惊疑不定,说道,“这周近乡里,八成为潘诚所掠,可得牛甚多。莫不成,……,他想用火牛阵?”
“不会吧。我军虽然野战,未曾来得及立下营寨,但是前阵有盾牌,后列有弓矢。严阵以待。别说火牛,来群大象也没用。潘诚不会如此天真。”
关世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招展军旗,命令前阵的盾牌、弓矢手提高戒备,严防警惕。稍顷,但见潘诚军中,前阵分开,鼓乐齐鸣,从后阵蔽天的烟尘中,冲出了数百头嗷嗷叫的壮牛。
却不是火牛阵。
两个牛拉着一辆车,每辆车上站了三个人。一个驾驭牛车,两个人分列左右。一部分乘员挟持弓矢,一部分手执长兵,腰悬短剑。
冲在最前的几辆牛车上,放置了竖立起来的大鼓,鼓手立在鼓前,用力击鸣。每辆牛车的后边,还都插有一面小旗。四百多辆牛车,随着鼓声,奔驰疾行,旗帜若云,远远看去,声势浩大。气势汹汹的,直往关世容阵中扑来。
“这,这,……”
车战之法,盛行春秋战国,自秦汉已降,世所罕见。不知潘诚却是从哪里学来的,当作了秘密的武器,这会儿使将出来,果然一鸣惊人。关世容揉了揉眼,几疑梦中。他拽着幕僚的袖子,指着问道:“此为何术?先生可曾见过?应如何破解?”
那幕僚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