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人马相见,自有一番热闹。邓舍三言两语讲清路上发生种种,问文华国元军去向。文华国、陈虎也是纳闷:“追到半截腰,鞑子主动退了。或许是见了续千户尸身,没了继续追击的动力?又许是没了粮食,不得不撤?”
众人猜疑纷纷,摸不清头脑。但不管如何,这总是件好事。连着被这股探马赤军追击了几天几夜,大家不由轻松。
陈虎向王夫人道歉,言辞诚恳:“续千户伤势恶化,找不来大夫,……本想带了他尸身走,鞑子追得紧,掩埋都没空。小人们照看不利,但随娘子见责。”
王夫人怎会为这等小事,责备他们?反而好言好语,安慰几句,又万福行礼,多谢文、陈引走元军。她穿着续千户的衣服,男装而行女子之礼,眉眼俊俏、身段宛转,十分可爱。
为保险起见,两军又赶了半夜路,寻处山岗,扎营安歇。路上,邓舍说知了打算,做了十几年马贼的文华国素来胆大包天,自无不赞同的道理;陈虎思量了一路,觉得里应外合之计可行。
邓三战死,上马贼老兄弟只剩四十来人,他们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搏,或许就是另一片天地。
请王夫人去歇息罢,诸将聚合,命河光秀跪在他们面前,详详细细把永平城内城外的虚实讲个透彻。河光秀在永平住了三五年,平时走街串巷,卖身求食;三街六市、兵马驻防,十分熟悉。虽不识文字,难得手脚轻便,他请来纸笔,绘成图案,送上邓舍等人观看。
邓舍等人观看图画,文华国却对河光秀极感兴趣,他还从没见过阉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几番,带河光秀到一边,他命令:“你这厮,脱下裤子。让爷爷看看,没鸟的人,是甚么鸟样。”
这要求毫不过分,河光秀就是靠这个吃饭。他脸上堆着讨好笑容,也不爬起,轻车熟路地裤子扒掉。文华国看得仔细,吐了一口,一脚把他踢翻:“没廉耻的猪狗。”周围聚拢的士兵们,哄然大笑。
邓舍注意到这边闹剧,命赵过过去制止。叫河光秀穿上裤子,带到眼前,他温声道:“文百户人粗心善,你不要见怪。”用人之际,他虽看不起河光秀人品,话不得不说。
哪知,河光秀棒子出身,从生下来,本国人就鄙视不把他当人看待;自宫后,更是辱骂殴打,只当家常便饭,地位连只野狗都不如。而过了鸭绿江,汉人却多有上国风范,不愧礼仪之邦。大多只是像文华国这样,看一看,顶多笑骂两句,完了还有赏钱。对他而言,对比往昔,不啻天堂。
所以,邓舍温言说话,他反而浑身不自在,一收喜笑颜开。他惶恐道:“文爷爷爱护小人,是小人的福气。爷爷这般说话,才是把小人当猪狗看待。”
邓舍料不到世上还有这等人物存在,呆了呆,才道:“如此,如此甚好。……我且问你。永平城中,你同乡有多少人?都做些什么勾当?”
河光秀道:“千人上下。大半和小人一样,卖艺谋生。不争气的,乞讨求活。家户殷实者,四五十人,多是女儿为大户婢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高丽女白皙而美,且婉媚,善事人。在中国各地很是吃香。许多大户人家都以有高丽侍婢为荣,这也成了很多高丽人在中国最好的出路。邓舍了然地点点头,取过画图,问道:“你说永平城内,驻兵不足五千。这个消息,可*?”
“小人同里的女儿,便是永平驻军千户的外室。蒙他看得起,有时宴请千户那颜官人的时候,也叫小人前去助兴。席间常听他们谈论军事,故此知道。”
“郡守才能如何?”
“达鲁花赤官人,……狗达鲁花赤是色目人,不通汉文,素不管事。总管为汉人老爷,精干聪慧,有青天之名。”河光秀老老实实答道。
邓舍皱皱眉头,郡守能干,需得小心从事。众人各自歇去后,他辗转不能眠。夜阑人静,地虫啾啾。天依然黑沉沉的,云层很厚。这是邓三死后,他单独从事的第一件大事。上马贼老兄弟都很支持,但更让他感到沉重压力。
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他警觉地握刀回望,见是陈虎。
“睡不着?”
“陈叔,事关重大,八百兄弟的性命。一着错,全盘错,不能不仔细计较。”邓舍给陈虎让了点位置,请他坐在铺陈地上的披风之上。
陈虎坐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邓舍观风看夜。
夜渐逝去,微微明亮。浓厚黑云压顶欲摧,远处站岗哨兵,手中长枪红缨随冷风飘动,连同身侧骏马,被晨光剪影成一个阳刚、坚强的形象。
陈虎站起身,拍了拍邓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尽了力去做了,无论成败,无须后悔。”说完了,爆句粗口,“人死逑朝天,舍哥儿,只管去做。”
这和他平时形象大不一样,邓舍莞尔一笑,风虽冷,心很热。
诸军用头盔烧了点水,就着吃些邓舍带来的干粮。半夜休整,马力、人力精神许多。邓舍当仁不让,奉王夫人命,指派分令。陈虎前锋游骑,文华国带部断后。黄驴哥、罗国器、关世容、李和尚,随大队而行。又提拔赵过,把王夫人给他的二百亲兵,分了一半给他。
有条不紊,径投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