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北往北一百三十公里,有一个名字跟怀柔很像的小县城。怀来县沙城镇,面积六十平方公里,总人口不过七万。于是街道也好,楼房也好,池塘也好,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过于空旷。
按照脚本——房子要老,又不能太老,得是五六十年代建成的东西,还要有医院,医院里不能有人。
综合这些东西,本来怀柔就行,但李然说,那地方感觉不对。就把剧组的人拉倒了这儿。数叶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座距离首都仅仅两个小时车程的小镇上,确实还有个如此寂寞的地方。
中午的阳光不算炎热,穿上两三层的单衣也不会流汗。这里的房子都是两三层高的,最高不过四层。外立面是粗犷的红砖水泥,有些墙壁上还隐约保留着蓝底白字的标语。淡淡橙色的光线把这座孤单的小镇照射地稍显苍白。
“这地儿很旧吧?”
李然很文青地用指尖触摸着砖墙走着。
“嗯。”
数叶瞥了一眼路边停靠的那辆二八式自行车,点点头。
李然道:“我第一部长篇就是在这里拍的。”
他一挥手,手指指向东边。
“那时候住在那边过去几条街道的一家旅馆里面,住了一个月。旅馆的老板是一对老夫妻。怕有七十岁了,儿子女儿都在珠三角那边工作,三四年才回来一次。那会儿老头天天背一个收音机跑楼顶上听广播,有一次,从楼梯上连轱辘摔了下来,昏迷了整整两天。老太太硬是不让人打电话给儿女,说是怕耽误儿女工作。”
数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能看见重重的墙。
“京城也好,魔都也好,再就是花都这些地方也好,拥挤膨胀地不成样子。全国的年轻人都在往这些地方汹涌过去。于是这些老旧的地方就只剩下空掉的房子跟迟暮的老人。”
李然有感而发,语气平淡,滔滔不绝。
“那个……”数叶想说话,又被打断了。
“我最近一次来的时候是零一年,申奥那次。所有的城池都彩灯欢庆,就这儿,晚上九点,大多地方已经漆黑一片。”
“哥,你裤子拉链开了……”
画风瞬时被改变了,“哈哈哈哈哈”的整个组的人都狂笑开来。
李然这个班子,大多数都是二十**的年轻人,关系都不错,相处起来嘻嘻哈哈的没什么规矩。本来对老大还是有一定的敬畏,但这次带出来的三男一女四个人,自从在车上跟数叶认识并打成一片之后,调戏老大的氛围越涨越高。简直有快超速出轨的趋势。
李然一头黑线地看了眼那儿,咳嗽了声,然后又泰然自若地给拉上了。
“再笑,再笑!扣工资。”
……
本来李然是不打算跟过来的,他的意思是让数叶自己拍点东西,反正团队够专业,广告这东西,拍起来又实在简单。但一看到数叶改出来的脚本他就再坐不住了,他是那种中二病加文青病严重到一笔的青年。时而反应弱鸡,时而内心敏感。那本子让他内心敏感了,于是他就来了。不光来,还要带着大家好好体验一把怀来的破旧与孤独。然后明天一早又屁颠屁颠回去。用他的话说:“拍东西的还是你,我只是帮你找找感觉。”
好么……好一个感觉。
笑过之后,数叶那份隐藏了的内心,又沉重了几分。
这座城池太孤单了,这些老人也太孤单了。
其实怀来没李然语气和数叶想象里那么冷清与糟糕,也不全是老人,只是确实不太繁华。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街上的行人总是稀稀松松。但随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夜生活终究出现在了这座城池。
晚上,比李然来的那时候好了许多,不仅熄灯没那么早,据说在小广场那边还有夜市。
……
晚上十点多,一行人讨论完了这两天的拍摄计划,还能出去吃点东西。
住的不是李然当初的那个小旅馆——那对夫妻已经去世多年了。
这间旅馆的老板姓江,是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跟老爹差不多大,女儿也在京城读大学。他剃了个光头,长了俩大板牙,看上去特别憨厚。
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众人,要早点回来,最好不要落单。
问他为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道:“有出息的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混混,晚上十一二点就乱的很。”
语气中有对女儿的自豪,也有对家乡的羞赧。
夜市就是几个小吃摊子,点亮了那种牌坊灯,上面写着经营项目。
大多是些烧烤,面条,卤煮,啤酒,冷饮之类的东西。
男的,李然和两个器材师要了碗卤煮。摄影师李克要了碗牛肉面条。
数叶怕吃了这些玩意儿太腻,晚上睡不着,点了碗素面,还不要辣椒。四个男人,一人两瓶啤酒。
场记妹子叫曹当。就是“啊!啊!啊!”那首歌的《当》。比起几个男人来,是团队里最年轻的一个,二十五岁,江南人,长得水水灵灵的。为了保持身材和皮肤,只要了瓶啤酒。
等东西的功夫,李然做最后的安排。“明天我带你们去找到杨大爷我就回去了,京城还有好几个片子赶着呢,你们在这边最好尽快把这东西弄完……”
他还没说完,李克打接道:“最主要的是保证质量,注重感觉。”
场记妹子接道:“还要照顾好老人家的情绪,做好善后工作。”
李克再接道:“毕竟咱们是整个公司的箭头部分。”
李然这个公司就是一个大型工作室,有七八个摄制组。一般就是接拍一些专业广告公司委托过来的案子。就是那边出创意出钱,这边写本子,制作。按比例赚取资金。除了这些摄制组,李然自己用的这个组,就专门做像今天这样的需要自己创意的案子。是整个公司里最高精尖的一拨,用李然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小组是用来提升整个公司B格的。
两个器材师没什么特别任务,坐那儿看着他们呛,不吭声。
数叶道:“最后,还要听我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