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暖习惯性地整理下衣襟,走进了门里。
小柳扭头看了看她:你看吧,我没有骗你。
顾暖并没有准备低头,没有做错事的她低什么脑袋。她一眼平视地望过去,诺大的会议室里,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四周可以摆满百人的位置,如今只坐了大概十号人这样。
大概这十号人,比坐满百号人更来得金贵。这点,是不言而喻的。
与顾暖想的一样,如今坐在这儿的,都是长达集团董事局的常务董事,基本上长达常务董事会的人员都坐在这了。
没有想到,招商三组发生的意外,把长达的高层全部惊动了。
为什么?
顾暖有想过,既然公司有人可能出人命,上头派人来问问,关心下,是必要的。可追究到这个事态的严重程度,貌似,还达不到惊动所有高层的地步。
其一,人没有死,无论是方永兴,或是昨晚被困过的她和唐老鸭,更多是属于有惊无险的结果。
其二,要说这种意外,之前,不是有个工人坠楼,那事儿闹的更大吧。但是,她都没有听人说,招商三组之前都不知道这事呢。足以说明之前明悦广场发生的事,并没有引起到高层的重视。
突然之间,高层给予的高度重视,是连当事人都承受起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顾暖不得不猜测,或许方永兴是预计到这一点,所以,让她代替唐庆中出马。
唐庆中是个老好人,如果是唐庆中突然面对董事局的话,会不会手脚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全。但是,她顾暖明显不会。
方永兴是了解过她面试时面对董事依然镇定自若的本事。
顾暖此刻想说,方组长,你真抬举我了。
说真,面对一个董事是一回事,现在,她要面对的是十个董事,包括站在集团顶端的那个男人。
等于说,她顾暖现在要面对的是资本界中的十条老狐狸,十条鳄鱼,包括鳄鱼王。
萧夜白才说她像条白花蛇,离鳄鱼差一些。
好在白花蛇一样足够狡猾。在顾暖想明白了为什么方永兴会预计到董事局会亲自问话他们之后,在她的心里便是有了决意。
坐在会议厅桌里的老鳄鱼们,一个个各有各的姿态,面孔更是各异,当然,在顾暖的眼里,无非都是一张张随时张开牙齿吃了对方的血盆大口。
他们打量顾暖的眸光,好比用鳄鱼的眼睛戏弄地看着游过自己眼前的一条小鱼。
可见顾暖应该是弱小到让这些鳄鱼感觉吃了都没有味儿。
这里头,包括了坐在顶端长达王座上的那个男人——萧鉴明。
她公公?
官方张贴的信息是快七十岁的男人,却是梳着非常整齐乌黑的头发。
两道剑眉犹如华山论剑的两支宝剑,英姿飒爽。笔直伫立的鼻梁意气风发。
更别说那身身板,经常锻炼的缘故,肚皮不仅没有发福,腹部好像还练出了些肌肉,胖瘦适中,健康强势。
哪有什么退休老大爷的形象。
成功的事业,长达帝国的辉煌,无疑让这个七十岁的男人延缓了衰老,看起来至多五十岁。在女性眼里,更像是一个优质大叔,一点都不显得老。吸引女性的魅力,在萧鉴明的身体和外貌身上,并没有半点衰退。
男人比女人更能藏年龄这点,在萧鉴明身上,似乎表现到淋漓尽致。
父亲如此,儿子是否也如此?
顾暖脑袋里突然瞎想了下哪天她那假老公老的那一天。
或许是以前参过军,出身于部队,在部队多年锻炼的原因,萧鉴明的言行举止轻微流露之间,已经表现出大山压进,千军万马的雄姿。
顾暖记得,有篇官方报道曾经采访过萧鉴明,萧鉴明坦言,自己人生历练之中,如果缺少了部队这一块,成就不了他今天辉煌的事业。
这个王座上的男人,是一个雷厉风行,喜欢以治军理念统治自己公司的男人,并且以这种铁血手腕卓有成效地打造了今天的长达帝国。
对这种部队理念,萧鉴明从来没有更改过,像是铸造进了他的骨血里。
这使得他那张面孔,五官,都是严谨到一丝不苟的表情。一双深邃的眼瞳里,蕴藏着咄咄逼人的王者气势。
顾暖回想着,自己老公,以及昨晚上见到的萧二姐,似乎都与这个男人长得真有点儿像呢。
只是,萧二姐像这个男人可能更多一些。萧夜白可能长得偏像母亲,五官更为精致一些。
“你出去吧。”萧鉴明突然出了句声。
顾暖知道他不是说她,却也暗自诧异他会亲自开嘴让小柳走。
小柳貌似是进来后一直给杵在原地了,可能都忘了自己只是来带着顾暖来问话的,根本没有在董事局会议厅里逗留的资格。
那瞬间,之前还看不起顾暖的她脸上顿时闪现出一抹难言的尴尬。
顾暖被审问也好,可是,比起她小柳,诚然是有了机会和董事们董事长面对面说话。
要知道,有的人,在长达做了十年以上,都没有能亲自和萧鉴明对上一句话。
小柳悻然地转身离开。
当她拉上门时,由于里头安静,那声轻微的砰,显得无比大声。犹如开赛的钟声一样,登时让会议室里的空气紧张起来了。
气氛瞬间有种要爆开的趋向。
顾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加快。
座上有人问:“陈董没有来吗?”
陈家铭昨晚去看过方永兴了解过情况,是这里唯一第一个最近接触此次事件的高层。理应是在这里的,要对董事局和董事长回复相关消息。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会议厅的门再次被人在外面敲打两声之后,咿呀一声之后打开。
陈家铭带着蔡姐出现在了现场。
这是顾暖在这里见到的唯一两个见过面的人。当然,她不以为,以他们和她基本上什么都算不上的关系会让他们接下来在这里为她顾暖说一句话。
陈家铭对座上其他长辈鞠了个躬,表示出迟到的歉意。
常务董事会里,陈家铭的年纪是最年轻的。
随之,在萧鉴明的点头示意之下,陈家铭带着蔡姐,在比较末端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暖依然站在会议厅的末侧,离那些长达顶层的人很远,尤其离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此刻,她倒是开始忘了,这是她和自己公公第一次见面。
萧鉴明问:“她就是来回话的人,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
别看萧鉴明好像平常没有和底层员工接触过,但是好歹部队出身,只要在长达做过一年以上工作的员工,萧鉴明都能有个初步印象。或许是听人说,或许是他哪天突然在公司里走浏览过对方一眼。
这是人事部的工作了,蔡姐起身回答萧鉴明的问题:“刚进长达两天的新人。”
萧鉴明和座上其他董事明显诧异:“怎么让个新人过来?”
新人能懂什么?
蔡姐只好尽力地解释:“方组长住院了。他们组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一个唐专员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前来回话。昨晚出事的时候,她一直在场,也经历过受困的意外。”
听事实已经如此了,萧鉴明似乎对方永兴印象蛮深,说道:“方组长是个血气方刚的,做事易于冲动,如果在部队里的话,等于说是一个冲锋战士,勇气可嘉,正义感十足。但是,不能说他没脑筋。”
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的眸光在顾暖脸上再次打量时。顾暖知道,他这是看在方永兴推荐的份上,给她一次机会。
不管是不是过来回答问题的,能站在董事局面前,能和董事长面对面说话,都是长达大部分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员工没有这个机会。更何况是刚进公司两天的新人。
她顾暖多好多糟的运气,由于一次意外,有了这样一次他人求之若渴的机会。
“你给我们描述一下,昨晚你们组,方组长和你们发生的事情。”萧鉴明慢声地说,怕新人听不清楚。
很显然,他貌似并不知道顾暖是聋子。
蔡姐只好再斗胆出了一句声音:“董事长,她听不见——”
座上的董事们果然是,骤然一片喧哗。
听不见都能招进公司里干活?
当然了,公司出于公益形象,不能歧视残疾人。
董事们不悦的眼神在蔡姐脸上扫着。
蔡姐头顶上的压力像要爆炸的气球。
陈家铭此刻的出声,像是在为蔡姐解围,也在为自己解困,说:“是我拍板让她进来的。她成绩优秀,而且有过人的才华。我认为她工作能力不比一般人差。而且我们的人调查过了,她确实曾经通过MN公司的面试,只是她当时要考研,所以拒绝了。”
听了陈家铭这番解释之后,董事们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
萧鉴明突然朗声一笑,说:“不就是听不见吗?有什么关系?手脚能动不是吗?我们部队特种兵,聋子一样可以发挥得比普通士兵更好,说出去好像没人相信。但是,正因为他们人生里有残缺的那份,因此,更有种常人没有的专注让他们比普通人优秀的多。”
这话似乎是在说,顾暖有百分百的可能性超越常人。
其余的人,似乎都在琢磨萧鉴明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萧鉴明莫非就这样对一个新人另眼相看了?
自然是不可能的。
换做她顾暖,都绝对不会。
漂亮话谁不会说,何况是一个成熟的生意人,这种公关话,早练得滚瓜烂熟了。
顾暖只觉得王座上的男人看她的目光一点都没有变:冷漠,高傲,俯视的姿态。
由于顾暖听不见,蔡姐亲自担任翻译,把他人要问顾暖的话,写在题本上给顾暖看。
萧鉴明的第一个问题,顾暖早已听明白了,因此,在蔡姐写出来之后,她可以毫不费力地作答,说:“关于昨晚上发生的意外,可能陈董和董事长,各位董事,都有所了解。但是,有关这个意外发生前发生的事,可能董事长和董事们并不太知情。”
话一下子给说到了重点上了。
座上一些人,开始感觉到眼前这个新人有点不一样。
一般新人,哪有顾暖表现的这样镇定和冷静,居然懂得分辨问题,自己转过来掌控住问题的主动权来作答。通常是看到董事长和董事以后,已经吓得手脚发凉,直接问什么答什么。
“好,你按你知道的情况说。”萧鉴明允了顾暖回复前情的要求,或许,之前他们那点三组的皮毛事儿和意外完全没有关系。
可顾暖,和方永兴、唐庆中已经认定了其中肯定有关系。
顾暖说:“我们去一家公司,想找他们的销售总监说话。但是,去到那里发现,他们总监明显是知道我们要过去的,提前半小时避开的。我们怀疑有人在路上跟踪我们的行踪。这可能是导致方组长最终出车祸的原因。”
“你说有人跟踪你们的车,有证据吗?”有人立马发出质问。
顾暖摇头:“暂时没有相关证据,但是,公司的车上装有行车记录仪。本来,组长打算回去后好好研究研究。可没有想到那突如其来的车祸,把记录仪都撞毁了。”
言外之意,有人故意毁坏证据?
只因为有人发现了,他们三组的人貌似察觉出了一些什么。
“是我们长达的对手公司干的吗?”明显,座上有人已经开始倾向于顾暖他们三组一样的想法和猜测,发出疑问。
马上有人反驳:“那会是哪一家公司?”
没有听说过,有哪家公司对于长达正在施工中的明悦项目有非比寻常的兴趣。
明悦这个项目,说起来,投资额也不算很大,地理位置又位于郊区,影响力有限,无论资金或是对于公司的品牌名声扩展,都不能算是个大项目。
和长达争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项目,有必要吗?
顾暖暗地里扫了一圈这里的人,发现其各自的表情又有些不同。貌似不是所有的人只是困惑而已。
很显然,方永兴推测的,以及她顾暖猜测的,都是对的。
这是一起内部争斗,而不是外部引起的争斗。
换句话说,顾暖继续说:“听说我们被困的工地,昨天下午突然被人查封,理由是有人举报说工地出现不合格的钢材。刚好我们进入工地的时候,有一辆装有钢材的货车尾随我们进入。或许工地里有人故意放了这辆车进来的,据说有人是这样猜测的。”
话不能往死里说,不能一下子靠自己说是人家里应外合。那样会有诬告栽赃的嫌疑。
“谁猜测的?”老鳄鱼们,可不会被一个新人的幌子给糊弄过去了,开口追问。
顾暖早有准备,道:“事后,我们打电话去问,工地里的工人发牢骚说的。他们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包括上次一个工人坠楼的事件,他们认为那个工人是故意自己跳下去想敲诈工伤。”
工人只告诉她顾暖后面的话,她顾暖撒了个小谎拿工人的话充当前面。但是,没有关系,相信这些牢骚工人绝对发过。况且,那些高层只想着抓自己公司里多嘴的人,哪有可能去管到不是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工地工人们的嘴。
可是,工地里的工人,时刻在工地里,却是最了解情况的,是最可靠的人证。
蔡姐站在顾暖旁边,听她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像是轻描淡写的,可纠结起来的话会发现顾暖的每一句话上下联系都是十分紧密的逻辑。
真可怕!
蔡姐的心头再次浮现出这三个字。
这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是个聋子,怎么有这么可怕到令人忌惮的思维能力?
蔡姐都能察觉出来的端倪,其他的老鳄鱼们能察觉不出来?
一个个,看着顾暖那张没有化妆的清汤挂面的素颜,眸光里闪过一个个不一样的神情。
萧鉴明的手指,突然在桌板上敲了两下,对准顾暖:“你学什么专业的?”
“金融。”
学金融的,去做招商,貌似有些文不对题。
“你是以你的金融专业知识,对你们组身上发生的意外做了如此之多的推断和解释吗?”萧鉴明这样一问,似乎更文不对题了,让座上所有人都几乎是一头雾水。
顾暖却无疑是抓住了对方给的这个机会,说:“董事长如果是要我用我的专业知识来分析这件事的话,确实,金融知识不能做为公安破案的逻辑,但是,可以作为一个商业项目分析成功与否的逻辑。金融学第一要素为投资领域。长达商业地产项目明悦广场,属于一个投资项目。从金融学的角度来说,明悦初期的策划十分美好,处处显示出其投资回报的优越性,但是伴随明悦的施工进展,可以看出,这个项目并不妥当。”
不妥?
蔡姐错愕的眸光射到顾暖的侧脸上。
老天,这个新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项目最终从立项到通过公司拍板决定施行,不是说他们这些公司管理层决定的,是由最少要董事级别的人决定的。也就是说,明悦项目的通过和支持,必然由眼前这些坐着的大人物的一个来决定。
顾暖是打算当场打在座董事中的其中一个脸吗?
好自不量力的新人。
或许大家都等着新人自个儿出丑看热闹,真没有人打算阻止顾暖往下说的样子。
顾暖是继续往下说了,当然,眼前这些人安的什么心什么目光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不能不说,不能不揭了这层皮。
这是方永兴用血换回来的代价,是她顾暖必须完成的方永兴给她的委托。
“董事长,尊敬的各位董事。”顾暖一字一语,十分严谨,“做生意,我们都知道要讲究诚信,不仅是我们自己要诚信,客户更是要诚信。没有人敢和一群流氓做生意的!”
跟踪,敲诈,乃至困锁,撞车这种恶劣至极的事件都冒了出来,没完没了的趋势,难道还能说不是一群流氓?
做生意,吃点亏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和不*律,没有合同精神的客户去做生意,和流氓你永远扯不清。只怕到时候,钱不仅没有赚到,还要被流氓缠一辈子。
流氓绝对可以把你缠到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