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骑很快入到跟前,入目的是两辆马车,车厢上的帷裳用的还是素锦,看着像是有几分底蕴的人家,至少肯定不是白身。
程娇其实对谢衡的过往并不太了解,只略微知道他前三任妻子的身份,旁的就一概不知了。
既然今日是柳氏的忌日,会在这里碰上柳家的人也不足为奇。
待几人下了马车,以当中一个瞧着有几分儒雅的中年男子为首,身后跟着一众四个青年,这之后才是十数个小厮仆从。
那中年男子一身长衫,鬓发斑白,脸上身上却瞧得出保养得宜,此人正是柳茗嫣的父亲柳知言。他面色肃然,先扫了眼谢衡程娇几人,直接经过他们,到了墓碑跟前,便开始发怔。
倒是跟着他的四个青年相继对谢衡拱了拱手做辑,看得出来同他关系还算良好,其中一个看了眼程娇还温言地问道:“这便是叔业的新夫人罢?果然郎才女貌。”
这点,倒是大为出乎程娇意料,毕竟说到底,她算是抢了他们姊妹的夫家,虽然柳氏已经过逝,可这当中总是有一些感情上的复杂难言,若换成了她,她都未必能如他们这般释然。
谢衡点头称是,跟着又问了些柳府的情况,瞧着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样子。
那厢柳知言看了回已经长眠地下的女儿,这才又回过身来,走近说话的这几人间,看向这当中的谢衡。
他看了谢衡几眼,形容复杂,似有千般言语,但最后却只叹了声气,仍同样温言地道:“叔业既然想开了,成了婚,这很好。当年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根本同你无关,是阿嫣她自己……”说到这里,似乎哽咽了一下,想是说什么话,却不知何因倒也不再往下说了。
看得出来,他闺女生前,他定然极为疼宠,不然也不会难过成这幅样子。
柳知言的四个儿子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又或是该说的其实从前都是说尽的,此刻就都看着柳知言和谢衡。
程娇就更不敢说话了,直当自己做渺小状。她倒并非心虚,就是在人家前妻的坟墓前,她既不觉得理直气壮,又不觉得有哪里对不起别人的,不过是造化弄人,他前妻福泽不够,红颜薄命罢了。
都想到这些了,又奇怪起谢衡忽然带她过来的目的的了。难道仅仅是为了想让已经过逝的妻室看一看他新婚妻子?还是为了想让柳家一干人瞧一瞧?
待他们叙完旧,这厢祭奠早就已经做完了,谢衡该做的也都做了,最后同柳家的一干人道别后,两队人马各自回府。
程娇上了马车,就靠坐到了谢衡的身旁。
其实,这些谢衡早就想同她说了,以前是不敢说,昨夜倒是没有好的时机说,来这儿之前,他还是开不了口。
这会儿,人都来了,又见了柳家的一干人,谢衡反倒心下微松了,见程娇靠过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一边道:“柳氏,名字叫柳茗嫣……当年我们成婚未足一年,也曾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后她怀孕,阖府上下无不欢喜,娘还特意上了一回大佛寺捐了香油钱。”
这番回忆,将谢衡的神魂带到了三年之前。
柳茗嫣是会稽郡柳知言柳举人的闺女,也出自书香门第,她上头有四个哥哥,皆是读书人,身上都有功名,全都是拿她当眼珠子看、当心头肉疼的,即便不是王公贵胄,锦衣玉食却不消多说,全府上下都是先紧她,一切都以她为先。
到了婚嫁的年纪,柳府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偏偏柳茗嫣谁都瞧不上,直至谢府的钟老夫人遣媒婆上门,结秦晋之好,岂不知,叫多少郡里的才俊黯然神伤……
谢柳二人都出自读书人家,自然有许多共通话题,相处得也好,婚后三月,柳氏便诊出了身怀有孕。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都预料不到会有后来的事!
柳氏临产那日,稳婆伸手一摸,满头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胎位不正!
在这个年代,产子原本就等同于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而胎位不正,就几乎宣布了母子死刑……不是留母去子,就是去母留子!谢衡必当在产婆问出口的时候,做出这等艰难的抉择。
即便过了三年,谢衡依旧历历在目。那一日的残阳,就同柳氏下的血水一般颜色,谢衡心焦难掩、心痛难忍,产房里,柳氏声嘶力竭地使尽了最后的力气,迫使谢衡做出最后的选择,可柳氏喊的是保她儿子,偏谢衡最后道出的,却是保大不保小。
于他来说,孩子终是会有的,更何况,命里无时,强求也是无用,但柳氏却是不同,这么个大活人,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