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泪的吴小桐,拉着小臭儿四下里寻找,包括被大火烧过的房屋废墟边缘,吴小桐确定过没有危险的地方,都逐一仔细找了过去,都没有徐寡妇和柳叶儿的踪迹。
随着一片废墟即将搜索完毕,仍旧一无所获让小臭儿渐渐绝望,他疯了一般甩开吴小桐的手,扑到房屋的废墟上,用手扒拉着一截截烧焦了的房梁,一块块熏黑的砖石,一边嘶哑着喉咙哭号着,呼唤着:“娘,叶子,你们去哪了?娘,娘啊,你不要儿子了吗?娘啊……”
哭声撕心裂肺,痛断肝肠,那浓重的悲哀,让人闻之就不由心痛,忍不住跟着流泪。
吴小桐心疼不已,泪水满脸,却仍旧保持着理智。她尽量控制着语气,上前拉住小臭儿的两条胳膊,用力将他从一片摇摇欲坠的废墟下拉扯出来,一边努力控制着不断挣扎的小臭儿,一边大声喝道:“小臭儿!小臭儿!你想不想找到你娘?想找到你娘,就安静下来,听我说。”
小臭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愣愣地转过眼,目光定在吴小桐脸上,直勾勾地盯着吴小桐的眼睛,平日里聪明灵活的眼珠子,这会儿却呆滞木然空洞着,渐渐地缓了一下后,他似乎抓住了一点儿希望。转手用力地反握住吴小桐的手,嘶哑着声音,满眼希冀地问道:“你真能找到我娘?你保证?”
“我不敢保证!”吴小桐却摇摇头。
眼看着小臭儿就要发作,她连忙接着道:“你别急,你安静下里好好想想,婶子和柳叶儿若是遇害,这院子里终归要有些痕迹的,可你自己看看,这院子里除了打碎了一口水缸,然后就是放火烧的痕迹了……很关键的是,没有血迹!”
吴小桐还想说的是,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儿,仔细辨别,会分辨出其中有木头燃烧的味道,有布料燃烧的味道,甚至有石头和土壤高温烘烤后的味道,但是,却没有肉和骨头烧焦的那股子奇特怪异的味道……所以,她判断,徐寡妇和柳叶儿并没有丧生火海。至于人去了哪里,完全没有线索,她这会儿真是不知道。
这些是吴小桐心里的想的,但怕说的太直白了小臭儿接受不了,故而说的比较含蓄了些。
不过,这已经够了。
找不到徐寡妇和柳叶儿,小臭儿担心却难免还抱着一丝侥幸,侥幸地希望娘和妹妹躲到了什么地方,还好好地活着……是以,一听吴小桐比较冷静的分析,他下意识地就信了。然后脸上的绝望一扫而去,也不哭了,迅速地打点起精神来,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鼻涕,一边开始琢磨,娘和妹妹会去什么地方躲着?
吴小桐见他安静下来,知道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悲痛中缓了过来,接下来,再有什么变故也会比较冷静,而不会像突闻噩耗之时那般激动了,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俊子和栓柱家还不知什么样儿,我去看看!”
小臭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涕,道:“我也去!”
家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能够翻到的地方,他刚刚已经找过了,没有找到娘和妹妹,加之吴小桐的分析,他已经相信娘和妹妹是躲起来了,与其在这里等着,还不如去俊子和拴住家看看,那两家人还不知道咋样了,是不是也躲过去了?
吴小桐也不意外,点点头应着,跟小臭儿一起走出废墟,踏着一块块青石过了溪水,一路往东走去。
走出自己的家,小臭儿看到一家家的房屋被烧毁,一家家传出的悲哭号啕,还有大街上仍旧没有干涸的一滩滩血迹……这种种的种种,深深地刺疼着他的眼睛,让他的心也揪扯着生疼,从此后,这些画面这些疼痛将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刻骨铭心!
尽管吴小桐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早已经成熟,但面对这种惨烈的场景,真正置身其中,跟看电视看电影的感受完全不同,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切肤之痛、刻骨之伤!她的心狠狠地揪扯着,颤抖着,被一种类似恐惧、愤怒混合的情感攫住了心神。她的嘴仅仅抿着,她的手用力攥着,她的脸上没有泪,但她的心里却有浓重的恨和悲伤。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句话她在小说中、历史书上看到了无数次,都一扫而过,并没有在意。时至今日,她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其中,包含了多少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和挣扎!
一路走来,经过的人家,十之三四被烧毁了房屋,十之二三传出了哭声……吴小桐和小臭儿谁也没停留,一直默默地往东边走。
天黑的特别早,不知是不是燃烧的浓烟遮蔽了青天!
来到位于镇子中间的俊子家,遥遥地看到仍旧完好的房屋院落,两个人心里都涌起一阵喜悦,更让他们喜悦的是,俊子家静悄悄的,没有嚎哭声传出来。两个人精神一振,不由加快了脚步。
俊子家没有人,连俊子都不在家。
吴小桐和小臭儿商量了一声,就离开俊子家,往镇子东头的栓柱家走去。
栓柱家位于镇子东头,隔着四五户人家,再过去一片桃树林子,就是胡家大宅。
越走,房屋烧毁的越多,再后来,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任何残存的房舍,完全是一片焦土废墟,燃烧过后的焦糊气味充斥在空气中。其中不乏哪一种非常特异的刺鼻的皮肉燃烧的味道——火葬场的味道!
吴小桐禁不住皱紧了眉头,她的嗅觉向来很灵敏,前一世这一世都对味道特别敏感。但凡闻过的味道,都会牢牢记住。这也让她特别忍受不了异味儿的刺激,比如这种皮肉燃烧后散发的特异焦臭,让她胃口翻涌着,几乎要呕出来。
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把鼻子蒙住,隔绝了部分异味儿,这才略略的好过了些。
小臭儿却只是皱着眉头,只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昏暗的光线,黑沉沉散发着余烟和焦糊臭气的废墟,让吴小桐和小臭儿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
两个人只顾盯着那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废墟,努力辨别着栓柱家的位置,然后屏息静听,是否有哭声……
谁也没注意脚底下,一片片黑乎乎的痕迹,吴小桐一脚踩下去,只觉得踩了一脚黏稠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抬起脚,大脑里也反馈回一个信息——她踩到了一滩血!
没有想象的恐惧,更没有毛骨悚然的尖声大叫,她只是抬着一只脚愣了一瞬,然后就镇定地跳了过去。
小臭儿显然也注意到了吴小桐的异常,走出两步去,正好转回头来。吴小桐站定后,抬手拍拍小臭的肩膀,宽慰着小臭的同时,似乎也宽慰了自己,然后,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只不过,这回两个人都不再只关注前头,而是分出一些精力来看着路,避开那一片一片的暗黑痕迹。
有了这一次,再接着,吴小桐和小臭儿又见到死尸,趴窝着的,仰躺着的,还有一具应该是从火场里跑出来的,烧糊了半边……他们两个也没有惊叫,都能够相对镇定地绕过去,相跟着继续走。
走近栓柱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几乎是摸索着走路的吴小桐和小臭儿听到了废墟里传出来的哭声。是拴住的哭声,不高,也没有号啕,但是那低低的呜咽,却更加揪心。
吴小桐和小臭儿同时停下了脚步,略略停了片刻,吴小桐低声招呼着小臭:“走吧!”
小臭儿没作声,只是无声地跟在了吴小桐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栓柱曾经的家,如今已经是一片烧焦的废墟。
黑暗中,院子里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是俊子。他前面的地上,黑乎乎的一团什么,哭声从那一团黑影上发出来。
拴住一家六口,奶奶、爹娘和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个也没能逃脱。他的弟弟还不过两岁,刚刚学会了走路没多久,每每拴住在家的时候,总爱缠着拴住带他去玩。只是拴住正是淘气的年纪,野马般的性子哪里耐烦理会一个奶娃,总是没好气地呵斥一顿,也不管弟弟大哭,自己跑出去玩了。
此时,拴住伏在弟弟冰冷的小身子旁,头拱着地,满心伤痛,满心悔愧。
早知道这一天,他就不那么淘气,不天天惹爹娘生气。他就好好待弟弟,疼妹妹,好好孝敬奶奶……可是,他再后悔,却没有机会了。奶奶走了,爹娘走了,妹妹走了,弟弟也走了……一家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伤心,却哭号不出来,满心愧疚,绞扯着他的声音,让他只能发出低低的压抑的,类似于某种兽类受伤后的呜咽……
俊子就站在拴住身后,没有劝慰,只是那么默默地陪着,默默地流泪。
后来的吴小桐和小臭儿也没有上前,同样默默地站在后边,陪着拴住。吴小桐心里难受的很,揪心扯肺的,她却没有流泪,一滴泪都没有。她旁边的小臭儿同样没有流泪,之前的嚎啕大哭似乎已经让他流干了泪水。
夜色渐深,拴住哀哀地哭泣着,终于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吴小桐这才挪动着已经麻木了的双腿,走过去,俊子和小臭儿也跟上来,与吴小桐一起,将拴住从几具尸体旁抬开。
留了俊子和小臭儿陪着拴住,吴小桐自己一个人回了趟家。她附近也有好些房屋被烧毁,福顺酒肆的门楼和厢房也烧了,酒肆大堂和她家的小院子居然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大火——要知道,酒肆的门楼可是连着酒肆大堂的。而酒肆大堂又紧紧连着她们家的灶棚、柴垛,若是大火没被阻挡,酒肆烧毁了,她们家势必难以幸免。
吴小桐顾不得考虑这奇怪的原因,她匆匆回家拿了两张竹席,抱了一床被子,又折返回栓柱家里。
行走在黑暗的夜里,每一脚踏下去,就有可能踩到一滩滩人血,还要从许多尸体旁经过……这样的境况,搁在上一辈子,吴小桐想都没想过。此时,此地,她却能够相对平静地一步步走过去,没有尖叫,没有颤抖,没有哭泣流泪……
乱世之人,命如草芥!
草芥低贱,却也有它的坚韧和顽强。
任由千踩万踏,哪怕被踩到泥里去,却仍旧尚存一息,艰难存活。而一旦有了一点点的阳光的温暖,一滴滴雨露的滋润,这草芥就会很快爆发出蓬勃的生机,再次抽芽生长,再次开花结籽,繁衍生息,延绵不尽。
------题外话------
这一段写下来真的很痛苦,不好受,亲们看完别骂粟粟……情节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