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和卫若兰相熟,之前没少给他们两个互通音信,因此他喋喋不休地道:“进了四月,天便热将起来,妹妹受不得暑气,妹夫可得仔细些,多多地准备解暑汤润津丹。我瞧着日头上来了,咱们快往屋里去,仔细晒伤了。”
生怕贾母等人等得急了,贾琏忙请卫若兰和黛玉先去贾母正院。
拜过贾母和黛玉房中林如海夫妇的牌位后,又见过邢王夫人和李纨、凤姐,贾琏宝玉请卫若兰去前面,贾赦和贾政都在那里,黛玉则留在贾母房中。
钗探惜琴等人从碧纱橱里鱼贯走出,围着黛玉说话,好一会才送到贾母身边。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细心打量。
黛玉今日并未按品级大妆,和昨日一样的打扮,当然,并非依旧穿着昨日穿过的衣裳首饰,另换了新的,一色鲜艳夺目。
贾母见她身穿大红提花锦缎的对襟褙子,底下系着石榴红绫裙,虽然花样十分繁复华丽,却并不俗艳,正如同黛玉飞仙髻正面绾着的赤金累丝攒珠五凤钗和额上勒着的累丝攒珠双凤垂帘金抹额,极符合身份,又不显得累赘,只让人觉得好看异常。
看罢,贾母又看了看黛玉的气色,满意地笑道:“瞧着你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色,想来进门后没有受到委屈,如此我就放心了。”
黛玉笑道:“哪里给我委屈受呢?外祖母放心,我一切都好着呢。”
贾母神情一松,问及卫家如何安排等,黛玉为了让他宽心,含羞道:“我们家里并无长辈坐镇,故我一进门就当家主事,也不必日日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家里的内外账册他都交给我了,事事由我做主,连发下来的俸禄都说要交给我呢。至于衣食起居,都和未出阁前一样,一丝委屈不肯叫我受了。我们家也有个齐整的花园子,等明儿在府里设宴,请外祖母和舅母嫂子姊妹们游玩,虽不如大观园大,但出自山子野先生之手,各处精巧别致。”
贾母一面听,一面点头,笑道:“听你这么说,可见将来不会受了别人的气,我竟真的放下心来了。从前我就觉得卫姑爷不错,果然没辜负了素日的名声。”
凤姐笑道:“老祖宗有什么不放心?林妹妹如今是掉进了福窝里!”
黛玉道:“就你爱说笑,巧儿呢?萱儿呢?今儿初八,是萱儿的生日,我特特给他带了两身衣裳和几件顽器来,你也不带他们过来。”
“巧儿带他兄弟在家里顽呢,怕府里忙得很,惊着他们,故没叫他们过来,”凤姐心里越发喜欢,因忙着黛玉回门一事,除了自己一房人外,旁人谁记着贾萱的生日?虽说小孩儿家都不大办生日,但是送上几件东西,哪怕是一张字纸呢也能聊表心意不是?
黛玉要见,凤姐忙命小红亲自带了巧姐儿和萱哥儿来,兄妹二人一进门就扑向黛玉,尤其是萱哥儿,顺着黛玉的腿爬到她怀里坐着。
贾母见状笑道:“等到玉儿儿女满堂,我就更加放心了。”
凤姐道:“快,快,快,林妹妹你多抱我们家萱哥儿一会,带家去我就更巴不得了,说不定他这么个干净的小人儿能给你带个小子来呢!到时候生了贵子,好好地预备上几色礼物,单给我的萱哥儿,谢他这个功臣。”
黛玉啐了她一口,低头逗弄贾萱不语,众人望着黛玉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笑了,齐声说道:“别的都是诙谐,只这一句话极要紧,也极有道理。”
黛玉置之不理,心道你们认为生了儿子好,哪里知道卫若兰的好处,别人都以生儿育女为要紧事,独他不是,自己也觉得人生在世,难道女子就是为了这个而活不成?终究没有什么趣味。他考虑到自己的年纪,想着推迟几年生孩子,而且在枕畔之间也曾说了,儿女都是命中注定,很不必十分在意,这让黛玉又感动了几分。
接下来贾母等人仍旧是说好生调理,早日生儿育女等事,别的都不提,黛玉忙笑说想着自己从前的闺房,也想去园子里一逛,贾母立即命姊妹们陪她去,少不得叫人收拾些打算带走的旧衣裳首饰等物,尤其是那几盆兰草、两只鹦哥。
却说卫若兰拜见过贾赦和贾政后,入席吃酒闲话。
贾赦问些世故人情并古玩字画一类,贾政则问卫若兰当差诸事,是否如意等,兄弟二人相差不过数岁,气度迥异,言谈亦大相径庭。
宝玉给贾赦和贾政倒完酒,坐下后,又起来给卫若兰倒了一杯酒,按下卫若兰,不叫他站起身,笑道:“林妹夫常在宫里当差,又常在外面走动,认识的青年才俊极多,明儿瞧瞧有什么好的,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尚未嫁呢,若做得好媒,将来我再给妹夫斟酒。”
卫若兰闻听此言,当即明白了宝玉的心思,暗叹宝玉之敏锐,恐怕他是怕贾政和王夫人将探春胡乱配人,故虽舍不得姊妹出嫁,但依旧尽心尽力地谋划,较从前又有大有长进了。
只是宝玉到底没经过这些事,难以了解谁家好,谁家坏。
然而,不等卫若兰开口,就听贾政呵斥宝玉道:“放肆的孽障,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原是我和你太太之责,哪有你这个哥哥说话的道理?”
一听贾政说话,宝玉脸色一变,一声儿都不敢吭了。
倒是贾赦吃了一杯酒,说道:“这样责备宝玉作甚?他也是个好哥哥,好哥哥关心妹子的终身大事并不为过。我们家二丫头的婚事,我就半点没操心,全是她哥哥嫂子费心,倒是她的福气。难得宝玉长大了,懂得体贴姊妹,你偏当他是小孩子似的斥责,有什么好处?唯有把一颗心弄得冷如冰块才肯罢休不成?”
卫若兰和贾琏忍住笑,装作一本正经地听着,其实哪个不知道贾赦是用贾政来烘托自己的好处?也只有贾赦有这般心思。其实,在贾琏心里,贾赦比贾政尚且不如,虽说贾政道貌岸然了些,可毕竟没做过贾赦行的无耻卑劣之事,迎春的亲事他也没过问一句半句。
这时,贾赦吃完酒,招手叫宝玉到自己跟前,举起酒杯递至他眼前,见宝玉端着酒壶斟酒,转而笑对贾政道:“瞧瞧,这样孝顺的好孩子哪里找去?你还不足!”
贾政只道:“不合规矩体统,便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贾赦面露一丝嘲讽,规矩体统?若是贾政讲究规矩体统,就不该住在昭示一家之主身份的荣禧堂,以一家之主自居。他意欲说时,恐元春得知后替父母做主,也怕贾母火冒三丈,只得咽下诸般言语,嘿嘿冷笑两声,低头喝酒。
卫若兰将一切收入眼底,心想贾赦和贾政不愧是兄弟两个,各有优劣,遂笑道:“二位舅舅快别为此起了争端,瞧宝兄吓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说到底,宝兄是一番好心好意,想必只想姊妹们一辈子都好,故有此语,却没想到什么规矩体统。”
宝玉确实被贾政的疾言厉色吓住了,半日都缓不过来,听卫若兰这么说,知他和贾赦一眼替自己解围,忙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就是见林妹妹比三妹妹大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成亲了,比三妹妹小的史大妹妹也定了婆家,三妹妹却没有任何消息,未免惹得外人笑话,才想托妹夫用些心。妹夫认得的人多,又在宫里当差,所结交的都是才俊,也都知根知底,人品好坏心中都十分清楚,省去我们被官媒哄骗或者去打听的工夫。”
他自以为这番话十分得体,不料贾政面上仍有不满之色,道:“你只管好好读书用功就是,打听这些作什么?再说,我和你太太早有主意,很不必你把读书的心思用在这里。你可仔细,明儿我闲了,考校你功课的时候多着呢。”
宝玉登时面如土色,纵使有千般言语万般心思,在贾政跟前也都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