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种很奇怪的东西,哪怕梦境中的事情十分离谱,但人在梦中却依旧感受不到任何不合理,更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正如此时的夏初萤。
初萤惊讶地看着不羁卿,而不羁卿也是惊讶地看着夏初萤。
“初萤?”看样子,不羁卿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下夏初萤。“你怎么在这?”
初萤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你在做什么?”
不羁卿微笑,纤长手指一指面前琴弦,“闲来无事,抚琴打发时间。最近我写了首曲子,要不要听听?”声音越发温柔。
“好啊。”初萤也是饶有兴致,在凉亭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天蓝色的天空中,隐隐泛过绚丽之光,那光芒蓝白相间,炫目耀眼,配之清可见底的溪流,整个世界干净透彻。湖中小鱼嬉戏,偶尔在水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凉亭中的两人。
凉亭下聚集的鱼数不胜数,好似被琴声吸引一般,五颜六色的鱼,有些更是现实里见不到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会动的画一般。
水边的是桃树,一阵微风吹过,一阵方向,桃枝微颤,飞下不少嫩粉花瓣。
夏初萤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幕,她敢肯定,这是她从出生以来见到最美的画面没有之一。这种美,好似出自富有浪漫想象的画家笔下。
不羁卿一双纤长素手轻碰琴弦,微动几下,本单调的乐符便串成了线,如小溪流淌。
从水下探上头的小鱼越来越多,而如同小雨一般慢慢飘落的花瓣却依旧未停。
美丽的景致下,曲子却冷清带着一种凄凉,或者用凄美形容更为妥当。
不羁卿长长乌发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浑身却散发一种疏离,令人怜惜。
“是思念。”初萤慢慢道。
当夏初萤的话音落地,不羁卿的曲子也正好结尾,他抬起头,温柔一笑,“应该……是吧。”自己也不确定一般。
初萤思索了下,而后道,“在军营中的生活好吗?”
“很好。”不羁卿道。
“大公和二公会不会欺负你,排挤你?”初萤又问。
不羁卿失笑,“自然不会。”而后顿了下,“其实外人都误解二哥了,以为二哥是粗鲁的莽夫,但其实,二哥确实外粗心细,他们两人都很照顾我。”
“会想念三夫人吗?”初萤又问。
不羁卿略略停顿下,而后缓缓点头,“想念,却不是全部。”
“还会想念谁?”夏初萤的话刚问完,却又觉得自己明知故问,虽不至于愚蠢,却有种女子撒娇的感觉。
不羁卿听出却未点破,深深看了夏初萤一眼,“要下棋吗?”说着,伸手一指桌面。
初萤惊讶的发现,刚刚还放置古琴的桌面,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棋盘。白玉棋盘名贵精美,期盼两侧放着棋盒,上面雕着桃花,栩栩如生。
“好。”初萤道。
“等等。”不羁卿突然道,而后在夏初萤的不解与诧异中,取来一只舒适的软垫,垫在石凳上。“石凳太凉,现在这里了。”风柔,却抵不过声柔。
天气不冷,可以说是冷暖适宜,初萤依言坐在软垫上,那种舒适袭上全身,就如同面前不羁卿给自己的感觉一般。“你先?”
不羁卿撩衣下摆,优雅坐在桌对面的石凳上,“好。”一切都顺着夏初萤的意思。
时间慢慢流失,仿佛过得很快,却又仿佛过得很慢,彩色的小鱼们在水下静静等待,等那美妙的琴音,但随着事件的流逝却依旧没人弹琴,有些性子急的,便再次钻出水面,用圆溜溜地大眼睛好奇查看水面情形。
一只鱼儿更是直接一跃而起,噗通落回水面,声音清脆动听,企图吸引抚琴人的注意。
可惜,抚琴之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女子身上,走棋认真。
少顷,只听夏初萤幽幽叹了口气,“我输了。”
不羁卿微笑,“会恼吗?”
初萤不解,“为何恼?”
不羁卿答,“因为没谦让你。”
夏初萤无奈笑着摇头,“笨蛋,如果你真是让着我,那才是扫兴呢,不过话说回来,”初萤抬头看向不羁卿那越来越法精致绝美的容颜,“你的棋艺进步越来越大了。”
不羁卿缓缓点了点头,却未回答。
夏初萤又道,“听说你指挥的几场大仗,屡出奇招,更是屡建奇功,军队众人对你赞不绝口。”
不羁卿微微一挑眉,但随即再次恢复温柔的笑容,缓缓摇了摇头。
“听说草原人给你起了个外号叫,玉面修罗,是吗?”夏初萤又问。
不羁卿微微皱眉,好像在品这个名字,看那表情,却好像对这名字有些不满。
初萤倒是有些恼了,“又点头又摇头,你倒是说话啊。”
不羁卿一愣,而后笑容再次绽放,或者说,他的笑容从未停过,只有深浅之分。如今,温柔笑意加深,竟如同这仙境一般,美得不真实。“你喜欢吗?”
夏初萤有些不解,“喜欢?”
不羁卿点头,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支在桌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初萤惊讶发现,面前桌上棋盘消失了,换成了白瓷酒壶,以及两只小巧的酒杯。
不羁卿垂下眼,长长睫毛盖在脸上,让白皙的面颊有一行淡淡剪影,微风吹过,几枚桃花瓣飘来,他伸手,将花瓣从空中截下,而后放置在两只酒杯中,一杯一只,最后倒入美酒。
“我的变化都是为了你,你若不喜欢,我便回到从前,可好。”不羁卿一边说着,一边将其中一杯美酒慢慢推到初萤面前。
“自然是喜欢了。”初萤道,接过杯子,“岂止是喜欢,简直是惊艳。”说着,端起酒杯,浅尝,“好甜,却又不失醇香,这是什么酒?”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酒,就连这美景也从来见过。
“桃缘酿。”不羁卿认真道,片刻,又失笑出来,“好吧,其实我骗你的,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
“桃源酿?”初萤又品了口,“世外桃源?”
“不,是缘分的缘。”不羁卿认真纠正道。
夏初萤觉得面颊火热,有些尴尬,道,“桃缘酿太直接简单的了,应起一个更惬意的名字?”
“好,名字你来取。”不羁卿也不坚持。
夏初萤琢磨了半天,却只觉得任何文字都带着一种尘嚣味儿,根本无法形容这种仙境没酒,最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也想不到,就叫桃缘酿吧。”因为太过喜欢喝,竟贪杯起来。
不羁卿眉头微皱,“初萤,还是少喝些,这种甜酒后劲很大。”
但已经晚了,夏初萤已经觉得浑身火热、头晕困乏。“我第一次恨自己酒量不够,”初萤傻笑,“没那实力品尝更多没酒。”
不羁卿也笑了,“要睡一下吗?”
初萤点了点头,低头竟发现,桌上酒壶、酒杯也消失不见了,嘟囔了句,“既然可以变来变去,为何不变出一张床?”可惜,桌上空空如也,最终也是没变出床来。
不羁卿笑着摇头,夏初萤则是直接趴在桌上睡了去。
不知是什么时辰,因为在这个时空,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不知是什么季节,因为在这里,只有温暖和清凉。
夏初萤趴在桌上睡得香甜,而不羁卿则是在旁默默守候,伸出手来,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慢慢抚摸。
……
“殿下,殿下。”
睡得正香时,夏初萤被唤醒,猛的睁开眼,双眼迷茫地看向身旁的彩霞。
彩霞被吓了一跳,“殿下……奴婢……奴婢有罪!”说着,立刻下跪。
初萤吐了口气,而后面色复杂地深呼吸几下,“起来吧,本宫没怪罪你。”
夏初萤是个自我约束能力很强的人,过去二十几年,懒床、晚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何况如今她整日忙碌,睡眠轻得很,却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沉睡不醒,直到下人们不得不将她唤醒。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夏初萤一边被服侍着起床,一边随口问道。
“回殿下,巳时了。”彩霞回答,这时候,彩蝶也进了房间,见公主殿下醒了,赶忙上前与彩霞一同伺候。
夏初萤吓了一跳,“巳时!?”
彩霞点了点头,“是啊。”
初萤吓得目瞪口呆,“本宫睡了那么久?为何你们早些不唤本宫?”
彩霞内疚道,“唤了,从清早到现在,唤了四次,但殿下睡得实在太香了,奴婢们知晓殿下整日劳累,便没忍心将殿下唤醒,想着让殿下多睡会。”
夏初萤不敢再这么慢吞吞的,赶忙起床,快速换了衣服,秋云打来水,她则是拒绝旁人伺候,自己亲自梳洗。不肖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出了房门。
“殿下您醒了?早膳温着,可以上早膳吗?”秦诗语碰巧从外回来。
初萤不耐烦的摇了摇头,“都这个时辰了,哪还有心思用早膳?不羁丹呢?”今天是她视察开荒农耕的日子,而近一段时间,不羁丹都是协助夏初萤工作,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四公在外面等两个时辰了。”秦诗语道。
夏初萤再次被吓了一跳,“等两个时辰了?这不可能!若真两个时辰,他早就不耐烦地跑进来拽本宫起床了。”
秦诗语无奈道,“是真的,而且刚刚四公还和奴婢要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夏初萤只觉得这一觉醒来,变天了!
“书。”别说夏初萤,秦诗语也觉得刚刚那一幕实在太诡异了,“四公说,公主您平日里太过操劳,让您多睡一会,他闲来无事想看看您最近几日看的书,奴婢无法回绝,便取来拿给他看了。不过殿下您放心,奴婢叮嘱过他,不要将您的书签弄乱。”
夏初萤却是面色一白,“不,重点不是这个。”丢下一句话,她就匆匆跑了出去。
没错,是——跑!
不是碎步,不是大步流星,是拼命的跑!
那是一本绝本,是当今世上仅存的一本关于大儒论事的绝本,即便可以手抄可以翻印,但这绝本依旧无可替代、价值连城。这也是夏初萤最喜欢的一本书,只要翻阅这本书,伸手触碰上面的文字,便仿佛能与那逝去百年的大儒神交一般。
别人不知道不羁丹什么水平,她确实知道的,那满是O的地图依旧历历在目,而这样一个半文盲能将那书研究两个时辰,她不敢想象。
果然,当夏初萤冲到大厅时,见到不羁丹左手拿着书,右手拿着笔,在书上写写画画。
“啊——!”夏初萤一声尖叫。
别说夏初萤,便是秦诗语等人也是满脸惨白——那可是公主殿下最喜欢的一本书啊!
认真翻阅的不羁丹吓了一跳,抬头道,“蠢公主你来得正好有些字我不认识,我都标记上了,你来告诉我这些字念什么。”
夏初萤冲了过去,抢下书来,当看到整整一页上七成的字下面画了横线,她疯狂的只想杀人。“不羁丹,你凭什么在别人书上乱画!?”
不羁丹道,“什么叫乱画?小爷我可没乱画,这些都是我认真画上的,蠢公主,这个字念什么?”说着,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字。
夏初萤连哭的心都有,“不羁丹,你知道这本书多珍贵吗?”
不羁丹一愣,低头看了看没有丝毫与众不同的书,摇了摇头。
“这本书是这世上仅存的一本著作者亲笔书,你知道吗?”夏初萤的声音颤抖,是愤怒,更是疼痛。
不羁丹依旧摇了摇头。
“但你竟然将书画成这样,你……你……你真气死我了!”夏初萤狠狠将书摔在地上,“你出去!以后不许你来满堂院,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羁丹本以为自己会发火,换句话说,如果按照从前他的脾气早就火起来了,但现在除了慌张绝没有其他感受。“蠢公主你冷静一下,”而后扭头看见一众吓人,愁眉苦脸的对秦诗语道,“那个……诗语姐姐,要不然您先带着大家回避一下?”
秦诗语本生气,但见到不羁丹那后悔的表情,心也软了,再加上他没节操的随口就喊姐,竟又觉得他十分可笑。
秦诗语隐隐知晓四公在公主心目中的位置很独特,而因为四公的存在,公主殿下每日也很开心。珍本固然珍贵,但她却觉得,四公这个能让殿下开心的人更珍贵。
于是,没等夏初萤的允许,秦诗语便带着所有人齐齐出了去,还将门关了上。
房内,便只有夏初萤和不羁丹两人,其余的,便是愤怒尴尬的气氛。
不羁丹弯腰将书捡,心中有火,但比起上心来,这火气不算什么。“蠢公主,对不起。”
夏初萤冷笑,“孤本已毁,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不羁丹连忙道,“没毁没毁,你看这书还在,还可以看,也可以翻。”说着,翻页。
不羁丹不翻页还好,一翻页,密密麻麻的横线,更是刺伤了夏初萤的眼。
夏初萤再次将书抢了回来,“不羁丹,在你眼里什么叫毁?一定要烧了撕了才毁?你知道这本书多珍贵吗?世间只有一本,你知道吗!?”
不羁丹彻底火了,因为他觉得夏初萤实在无理取闹,“喂,小爷我让着你,你非但不领情反倒是更猖狂了是吧?不就是画几条线吗?既然书还能看,字也能懂,算什么毁?书籍存在的目的不是让人看,难道还要供起来?”
“你懂什么?你这个斗大字不识一筐的文盲,你滚,满堂院不欢迎你!”夏初萤大喊,眼角甚至有了泪水。
“我……我……”不羁丹想要解释,又好像有难言之隐,但话到嘴边却怎么说不出来,只将脸憋得通红。不羁丹是骄傲的,在认识夏初萤之前,他从来不肯放下自尊,但今日他低声下气的解释,竟得来这么个结果。
“你什么?你滚!”夏初萤尖叫,“字看不懂,难道人话也听不懂。”
不羁丹浑身僵住,乌黑灵动的大眼如同失了色彩,最后嘴唇动了几下,那解释依旧说不出来,最终,转身离开。
在外守着的秦诗语等人心急如焚,几人商量着怎么让殿下消气,却见四公垂头丧气的出来。
秦诗语赶忙上前问。“四公大人,殿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