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萤愣住,而后拿过那本被画毁了的孤本书,翻开,只见那本刺眼的线条,若仔细看去,线条不是杂乱无章,却是规规矩矩,甚至是小心翼翼。
带着一种……邀功的感觉。
没错,就是邀功。
夏初萤额头无声滴落了一滴冷汗,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不羁丹跑来找她,随后发现她在睡觉,为了让她对自己“另眼相看”,特意耍小聪明让秦诗语拿来她平日里看的书。两个时辰他努力坚持看下来,却又担心她没注意道他“努力”看书,最后急中生智,做了一些记号。
夏初萤眼圈红了,她想哭——妈的,就算是邀功也不能画毁了这么一个孤本啊。
不羁丹用手掌撑着脸,后悔万分。
夏初萤却突然不生气了,心底还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虽然这笑中带着苦笑。“行了,我不生气了。”对不羁丹,初萤只有无奈。
不羁丹一愣,而后小指头翘起来,露出眼睛,“真的?”
“真的。”初萤伸手抚摸孤本,确实,她不生气了,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不羁丹立刻坐正了身子,眉开眼笑起来,“不生气就好,那什么时候有时间把上面我画的字教教我呗?”学字是次要,讨好彰显自己勤奋好学才是主要。
“好。”夏初萤哭笑不得。
“太好了!”不羁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喜地大叫。
初萤一惊讶,刚想阻止,但却晚上,屋外响起了细碎慌乱的声音,紧接着是跑步声,几乎在不羁丹喊叫的下一瞬间,门被人推开,是守夜的彩蝶。“公主殿下!”惊叫。
当彩蝶看到公主房内的不羁丹时,差点一嗓子喊出来。她捂住嘴,面色惨白,“四……四公,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羁丹笑眯眯的,伸手一指夏初萤手上的书,“是来解释误会的。”
彩蝶心中焦急,“四公您快快离开吧,否则若是被别人见到您出现在殿下的房中,这……这就糟了。”
不羁丹也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但心底却有件事儿放不下,“彩蝶你先出去,我还有事儿和蠢公主商量。”
“有什么事白天不能商量?”彩蝶急了,“四公大人,奴婢求您了,您走吧。”
不羁丹直接站起身来,伸手将彩蝶推了出去,“谢谢彩蝶姐姐了,彩蝶姐姐你先出去,我们商量完就走。”将彩蝶推出门后,关上门,不管门外如同被敲,落了个清净。
房内,夏初萤盯着手中的书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不羁丹瞧瞧走过来,一拍夏初萤的肩,“喂,你还生气呢?”
夏初萤正沉浸在思索里,她的思绪总是被情不自禁地带回梦中,被不羁丹这么一拍,生生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差点跌下椅子。
“喂,你没事吧?”不羁丹见状,赶忙拉住夏初萤。
“别……别碰我!”夏初萤却是如临大敌,用手拼命抗拒着,不知在抗拒什么。
不羁丹赶忙收回手,“要不要……我去找巫医?”嬉皮笑脸早已收回,脸上是满满的担心。
“不……不用。”夏初萤眼神涣散,面色苍白,她无助地用双臂抱着自己。
——怎么办,那种被拥抱被亲吻被抚摸的感觉,比现实还逼真,历历在目,甚至身体上还留有余感。起初感觉太未太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到如今,竟然……竟然……有了渴望!
这种被拥抱、被呵护的渴望!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梦!?为什么要梦见不羁卿!?为什么会直到现在仍记得那触感!?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十分空虚,急切想再次经历那种触感!?
越是细究,越是害怕,她突然对自己很陌生,难道她真的渴望男人而未发现!?
“喂喂,蠢公主你别吓我,你快告诉我你怎么了?”不羁丹急了,围在夏初萤身边左蹦右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但……为什么会梦见不羁卿,难道她喜欢不羁卿!?
夏初萤知道不羁卿喜欢自己,但可以肯定自己不喜欢不羁卿!就如同当日在新婚夜盟主所言,她对不羁猛有怜悯有欣赏,却非爱恋。因为她和不羁卿在一起时,和与其他男子在一起时的感受相同,无悲无喜。
如果非要追究起来,也只有和不羁丹在一起时,才会开心。
不羁丹吓了一跳,他默默向后退了两步,“蠢公主,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不就是一本书吗?孤本……好吧,孤本以后买不到了,那你提出个赔偿,就是要小爷我的脑袋,你也拿去。”
此时此刻,夏初萤目光炯炯地盯着不羁丹,一动不动。
不羁丹从心底的发毛,“我说蠢公主,你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怎么从你醒来到现在,一直神叨叨的?要不然你再睡会,就当我没来过?”
“你过来。”夏初萤道。
“啊!?”不羁丹下意识道。
初萤伸手一指,“你刚刚不是说要赔罪吗?过来。”
不羁丹浑身抖了两下。当初,二哥揍他的时候,他不怕;当初,老爹吊打他,他不怕;但此时此刻却是真的怕了,怕一名弱女子。
“快。”夏初萤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仪。
不羁丹想逃。
初萤狠狠白了他一眼,“臭鸡蛋,本公主还能吃了你吗?让你过来就过来,如果不敢,就别大义凌然地说赔罪,更别说要你的脑袋什么的,本公主不喜欢踢球。”
“我脑袋和球有什么关系?”不羁丹下意识问道,随后才想出来,原来是拿他的脑袋当球踢了。
“最后说一次,要么过来,要么滚。”夏初萤失了耐心,被周身这种忽轻忽重的触感折磨得几近发狂。
不羁丹终于一咬牙——过去就过去,还以为小爷他怕?
不羁丹带着一种为国捐躯、视死如归的心态,小步小步地慢慢挪到夏初萤身边,尽量延缓路程,但房间就这么大,再延缓,眨眼的功夫也是到了夏初萤身前。
初萤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不羁丹皱着眉,面容逐渐扭曲,下半身虽依旧立在地上,但上半身却开始后退起来。
“抱我。”初萤道。
“啊?”不羁丹吓了一跳。
夏初萤闭上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爱意温存,只有冷静认真,“我让你抱我。”
不羁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终于没忍住向后退了两步,“蠢公主,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中邪了?要不然我去喊巫医过来吧,虽然那些人蹦蹦跳跳让人心烦,但听完他们的鬼哭狼嚎,还是很能让人平静的。”
夏初萤突然嗤笑了下,“当初你敢亲我,现在不敢抱我?”
不羁丹的脸更红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就是不敢直视前方,“那个……那个……”当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冲动地亲了一下,谁能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啊。
初萤见不羁丹为难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在梦中与不羁卿暧昧,在梦外逼着不羁丹拥抱自己,看来,她真是个饥渴难耐的怨妇了。什么意气风发的金玉公主,原来也是个表象而已,自己欺骗自己。
不羁丹见夏初萤这个表情,立刻急了,“敢,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大步上前,一把将夏初萤抱在怀中。
夏初萤错愕,抬头用一种惊悚的眼神看着不羁丹。
不羁丹后背冷汗淋漓,但脸上依旧绷着——小爷我也不是没抱过,从前什么姿势没抱过,还会怯场?不仅敢抱,还敢亲。想着,便低头亲去。
……
不羁卿来到了三夫人华月的院子门前,周围有卫兵把守,但因在战争中,大部分士兵都被调到了前线,用来守卫的士兵也就少了,加之夜半,士兵们摇摇晃晃,有的甚至直接偷偷睡觉打盹。
不羁卿见母亲房间是暗的,突然发觉自己的冲动——他确实不应该这样冒然赶来,不说母亲是否安睡,便是如果父亲在母亲房中,也是不妥。
而就在不羁卿想转身离开时,三夫人房内的灯光却突然亮了。
不羁卿皱眉,为什么他有种感觉,母亲知道他在外面,而此时亮灯,便是给他新号,让他入内?
思考再三,不羁卿终还是抵不过心中好奇,趁某角落士兵打盹时,迅速闪身入内,潜入三夫人的房间。
房间内,三夫人华月衣着整齐,静静坐在桌旁,带着惯有的微笑。这微笑温暖,好似包容一切般,但桌上明亮灯光打在她的温柔笑容上,却又别有一种诡异。
“母亲。”不羁卿却突然对自己母亲畏惧了些。
三夫人缓缓站起身来,“卿儿,这个时间你应该好好睡觉而不应该来着,知道吗?”淡淡一句话,却好像已有所指。
不羁卿的双目大睁,呼吸顿时停滞,“孩儿不知母亲的意思。”
三夫人的笑容加深,依旧静静坐在椅子上,微微抬眼看向站立的不羁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还用为娘的点破吗?”
“那个梦……真的是母亲所为!?”哪怕已逐渐成熟、哪怕富有心机,但不羁卿依旧大惊失色,绝美的面孔竟无半丝血色,声音也是微微颤抖。
三夫人慢慢伸出手,她修长的手指上竟带了长长的金属护指,护指这种东西,只有在富有过度后宫里,养尊处优的后宫妃嫔才带,如今被一名草原首领夫人佩戴,只觉得诡异非常。
诡异的不仅仅如此,后宫护指未凸显尊贵,往往由纯金制成,但三夫人的护指却是青铜,上面有着神秘的花纹与文字,就连博览群书的不羁卿也无法认出那到底是哪国字,有代表了什么意义。
加之,后宫护指最多戴上一两个,但三夫人的右手确实五指皆戴,左手空空如也。
“母亲,这是什么!?”不羁卿惊讶道。与其说护指是装饰,还不如仿佛是一种仪式。
“喜欢梦境吗?”三夫人不答反问。
一句问话,不羁卿终于知晓,那诡异的梦是母亲所为。“母亲,那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夫人幽幽地笑了,“卿儿,将你怀中的东西取出来。”
不羁卿一愣,而后伸手将怀中,前几日母亲送自己的护身符拿了出来,放在手心,摊开手掌后,只见那修长手掌上有一只金灿灿的金梳子。
“你从前应该认识它吧。”三夫人道。
不羁卿茫然点了点头,“认识,这是母亲的仅有的陪嫁。”
“呵呵呵呵,”三夫人却笑了起来,“傻孩子啊,如今你看起来虽聪明,但到底还是心思粗糙了些,之前为娘告诉你,是从山寨逃出方才嫁给你父亲的,难道你忘了?既然是逃出,又怎么会有什么嫁妆?”
不羁卿恍然大悟,“那……这是?”
“很好奇,既然不是嫁妆,为何为娘经常拿在手中把玩,这一把玩便是二十年吧?”三夫人笑道。
“是。”不羁卿答,不仅他见过这金梳子,怕是部落中不少族人都见过这梳子。
“因为为娘是在……养蛊。”三夫人的笑容突然冷了下来,唇角却依旧勾着,诡异气氛渐浓。
不羁卿越发不解,“养蛊?”说着,反复将梳子翻来覆去地查看,“既然母亲说在养蛊,便说明梳子是一个皿,既然如此,皿口在哪?蛊虫养在哪里?”对蛊毒之术,不羁卿从前是略有了解的,而自从知晓自己母亲是村寨中人,更是努力搜寻村寨方面的信息,只求了解母亲的过去。
三夫人见到不羁卿的模样,立刻猜到其心思,哪怕是那神情十分诡异阴险,却也透露出了丝丝母爱的温暖。“傻孩子,竟然还知道蛊与皿之事,别急,若你有兴趣,以后为娘会倾囊相授的,但这蛊却非蛊虫。”
“非蛊虫?那是什么?”不羁卿惊讶连连,但同时却也有了兴趣。
当听到不羁卿这个问题时,三夫人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眼中闪着戾气,隐隐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是冤魂,且,是婴鬼的冤魂。”
不羁卿见三夫人如此,心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一松,差点将金梳子扔在地上,“是……”
“是你姐姐的魂魄。”三夫人站起身来,走到不羁卿身边,伸手拿下梳子,将梳子放在自己面颊上,轻轻的蹭着。“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孩子。”是呢喃低泣,更仿佛诅咒之曲。
不羁卿你高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将自己母亲慢慢揽入怀中,用体温温暖颤抖的母亲。
“为娘,是不是傻的可笑?”三夫人慢慢道,声音平静,却带着悲伤。
“母亲为何这么说?”不羁卿心底涌出浓浓悲哀。
“为娘从前是村长的女儿,救了你父亲,而后爱上了他,为了他,我背叛村寨来到金龙部落。我在村寨时便知道他从前有两个妻子,但他多少次起誓,他爱最爱的是我。我包容他的一切,只求与他在一起。”三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连那悲伤也没有了,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不羁卿心情更是压抑,轻轻在母亲背上拍了拍。
“当我们回到金龙部落时却发现,他哥哥已死,也就是说,他要被迫成为部落首领,随后的事你应有耳闻,长老们反对我们的婚事,不仅因为我是外族人,更是因为是村寨中人,但当时我已怀有身孕,他们竟……竟害了我的孩子。”失去的女儿是三夫人的弱点,想到那已成型却被迫流产的孩子,她便浑身颤抖,是愤怒更是伤痛。
“让我欣慰的是,因为这件事,你父亲与长老们冲突,最后突破万难废除长老制,而后正式给了我名分。但,他却尊重大夫人、娇惯二夫人,对我……呵,就在那时,我便决定用你姐姐的尸体与魂魄练蛊,最终有了这两把雌雄金梳。”说到这,三夫人慢慢推开不羁卿,含着冷笑后退了几步。
“雌雄金梳!?”不羁卿的震惊已无法描述。
“对,就是两把,一模一样的金梳,众人只见我时常取出金梳把玩,却不知,我时不时养蛊,这两把金梳都是用我精血养成,培养时间均等,功力相当。”三夫人的笑容带了一丝得意。
“金梳的作用便是让两人同入一梦,用梦境改变人思维,最终达成目的?”不羁卿眯着眼,即便知晓是用阴险蛊术,心底也有着不耻,但更多的是兴奋,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兴奋。
“没错,这两把金梳子一雌一雄,金梳新的主人自动中蛊,而只要雌梳主人在金梳一丈以内,便会被雄梳主人操纵梦境。”三夫人慢慢抚摸这梳子,“为娘担心你抗拒蛊术便未将此事提前告诉你,而是由娘代劳,操纵雌雄双梳,这回,你知道了吧?”
不羁卿恍然大悟,“难怪,梦境受我的操纵,而包括公主的行为,都由我来控制。”想到梦中的一切,竟激动万分。
“孩子,你会怨娘吗?”三夫人担忧地看向不羁卿,“娘知道,草原人不会接受这种见不得光的蛊术,但娘也知道,你喜欢金玉公主。你可知,当时你向娘倾吐心事时,娘多开心?”
不羁卿有些茫然,一方面是觉得胜之不武、愧对了公主;另一方面却胜利在望,殷切期盼。
“其实这梳子,原本娘是打算用在你父亲身上的,但当十年后蛊成,我却发现,我已经不爱他了。”三夫人苦笑。“后来梳子便一直留了下来。”
不羁卿红了眼圈,“你不爱父亲,却依旧留下任劳任怨,是为了我?”
三夫人轻笑出声,“您说呢?”宠溺地看着不羁卿。
不羁卿突然觉得胸口满满的幸福,从前遭受的白眼以及排挤,一切烟消云散,只要有母亲的爱,从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突然,不羁卿猛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母亲,另一把梳子您是什么时候送给金玉公主的?公主她心思缜密,如果近期得到了金梳却做怪梦,定会怀疑!”
三夫人笑着摇头,“傻孩子,你能想到的问题,难道娘不会想到吗?放心吧,在金玉公主第一次教导你时,为娘便已送了金梳,金玉公主便是想破头,也想不到问题所在的。”
不羁卿更是大骇,突然觉得部落中深证深不可测的并非是金玉公主,而是自己的母亲,母亲竟早早就预知到了这一天,让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