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意和亲的那一天起,夏初萤便知道早晚会有大婚的一日。
而在鸾国,老夫少妻的现象比比皆是,更是包括自己的父皇。
鸾国先帝爱女色,虽不至于年年选秀,但三年一次是少不得的,于是在鸾国先帝六十八驾崩时,身边有十五岁小妃。
况且,别说先帝,便是朝中臣子或民间富翁,身边少不得几个妙龄女子,这一切,身为一国公主的夏初萤早就见怪不怪,却从未想到,这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然同意了大婚,自然也就包括同房,在承诺的那一刻,夏初萤也算是豁出去了,却再一次没想到,盟主竟然拒绝了同房,她不知是应该窃喜还是担忧。
不,现在比担忧更甚的是,害怕!
没错,她很害怕,因为那庞大婚床上早躺了一年轻男子,那男子还是盟主的亲儿子、四公不羁丹。
盟主躺在了小榻上,苍老却依旧英俊的脸上满是酒醉的红晕,急着躺下,怕也是想休息解酒醉罢。
夏初萤艰难地吞咽,而后确定盟主闭上了眼,她这才起身,快速将窗帘撂下,将照明的大灯熄灭,回到床上重新坐了一会,看盟主一直未睁眼,最后思索了下,把最小的灯也熄了。
顿时,室内一片漆黑。
夏初萤将层层叠叠的外衣脱了两层,身上虽不算里衣,但最起码活动方便了,便是偷偷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一切都悄然无声,仿佛怕惊醒睡梦中的盟主一般。
不羁丹还算贴心,在夏初萤钻入被子的同时,他很自觉地向内侧移了移,移出了一块足够的空间。
夏初萤躺下了,却不敢动,不羁丹更是不敢动,两人就这么平静的躺着,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不羁丹闻到了一股香气,是初萤身上的香气,却不知是脂粉香还是熏香,反正好闻得紧。
这种香味,若放到从前,不羁丹是不屑一顾的,认为这是靡靡之香,毫无实用性,女子就应该勤劳能干、自立坚强,那种身轻体柔、弱不经风的女子,只配当男人的玩物。
但现在,他也不自觉开始喜欢上这种香气了,虽然强壮女子依旧欣赏,但也好像仅仅为欣赏,还是这样柔嫩嫩的女子抱在怀里比较舒服。对对,越来越觉得自己想法比较正确,阳刚嘛,男子一人阳刚就够了,女人就要软,就要颤抖地在家里等保护嘛。
不羁丹这个没节操的,闻了几下香味便立刻叛变大草原审美了。
不羁丹的幻想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奔跑,此时竟然开始幻想起将软软的弱女子抱在怀里的感觉了,但无论他怎么幻想,怀里那女子身上香味都是他此时闻到的香味,女子的脸都是夏初萤的脸。
不羁丹愣住,不行,他怎么能幻想蠢公主?
但伴随着香味一直缭绕在他鼻尖上,夏初萤的倩影也不停浮现在他的脑海,不羁丹急了,拼命摇头,好像试图将这影像从他脑海中摇出去一般。
夏初萤被不羁丹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伸手在不羁丹手上轻轻掐了下,这一次不敢使劲掐了,她怕没脑子的不羁丹一嗓子喊出来,那样的话就热闹了。
正在不羁丹拼命甩头时,隐隐察觉手边有个恩暖的东西靠近,他想也没想,一个反手便将那“温暖物”扣在手心。
“……”夏初萤掐人不成反被扣,无奈地动了动,想抽回自己的手。
这不是不羁丹第一次拉夏初萤的手,但从前拉手的时候从没感受到这种滑腻甜香,温热热的小手软软的我在手中把玩,挺好玩的。
初萤急了,更是暗暗用力。
不羁丹却将她的手扣得更紧。
最终,夏初萤放弃了挣扎,以不羁丹的胜利告终。
死寂尴尬的房间,小心翼翼的床上,不羁丹握着夏初萤的手,偶尔捏捏,引来初萤白眼无数,可惜,不羁丹见不到。
不羁丹的幻想再次如同决堤的洪水,仅仅幻想拥抱已经无法满足他了,是不是可以再幻想些别的?
一边想着,不羁丹的手慢慢上移动,握在了初萤小巧的手腕上,那手腕细得好似他轻轻用力便会断掉,虽然这般细,却不是骨瘦嶙峋,而是在纤巧的手骨上附着一层软软嫩嫩的皮肉,让人爱不释手。
夏初萤双眼猛地大睁——这该死的不羁丹,要做什么?
因为不羁丹的手顺着初萤的广袖而上,好奇地触碰她的手臂。
不羁丹从前经常拽着夏初萤的胳膊,说实话,之前拽着时与拽树枝没什么两样,从来未发现原来夏初萤的胳膊这么美好,现在回想一下,只觉得是牛嚼牡丹,浪费、浪费!
夏初萤的手逃离了束缚,迅速收了回来,而不羁丹则是意犹未尽,不过他再混也不敢把手伸过去乱摸,那样问题可就严重了!
又过了好一会,大概是一炷香的时间,夏初萤见盟主依旧未动也未说话,便认为其睡着了。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不羁丹,将正昏昏欲睡的不羁丹拽醒,而后拿过他的手,在手心上写——盟主睡着了,你爬出去吧。
不羁丹痒得差点笑了出去,拽回自己手心,两只手搓了搓,止痒。
黑暗中,夏初萤狠狠白了一眼。
当不羁丹止了痒,夏初萤又慢慢拽了他手来。这一次她没一口气写一句话,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写,一方面不至于太痒,另一方面也让不羁丹这种白痴能慢慢理解字意。
盟
主
睡
了
写完四个字后,不羁丹伸手轻轻捏了下夏初萤的手指,表示知晓。初萤放心,继续写:
你
走
不羁丹拉过夏初萤的手,只写了一个字——爬!?
初萤拉过不羁丹的手——废!话!
不羁丹沉默了,半晌,虽然有些舍不得这香喷喷又软绵绵、暖和和的被窝,但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床,得走。
不羁丹憋一口气,而后双腿微微用力,身子慢慢下移,企图经过被子从床位溜下去,而后再钻下去。
就在不羁丹刚刚挪动半寸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盟主不羁寒竟然说话了。“初萤。”
夏初萤猛地一惊,一把抓住正准备下褪的不羁丹,而不羁丹也差点吓尿。
初萤不动声色,“盟主,怎么还没睡?”
过了好一会,小榻上才传来声音,是不羁寒的长叹声,“上了年纪,睡眠本就轻,如今有心事,更是难睡了。”
初萤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盟主又何须多虑?”
不羁寒叹气,“战争又要开始了。”
室内沉默,不仅夏初萤沉默,连不羁丹也是心情沉重。
“是啊,北秦国之前一直处在观望态度,派出不少奸细挑拨部落关系,他们企图通过鸾国对金龙部落的支援激发其他部落的嫉妒,最终引发内乱,而北秦国则是坐拥渔翁之利,可惜,他们却碰到盟主这样的强劲对手。”夏初萤道。
不羁寒笑了笑,“强劲不敢当,但活了这把年纪,能忍倒是真的。”
夏初萤有种赞叹,“是啊,多亏了盟主耐力惊人,最终化解了这场潜在内乱,从这一点上,盟主值得所有人敬佩。”
不羁寒笑道,“敬佩?哈哈,真正高明的是金玉公主你才是。”
“本宫哪里高明了?”初萤挑眉。
不羁寒道,“公主很会藏拙,整个齐兰国没几人知道公主的聪慧,都以为公主是个单纯幼稚的女子,于是,部落闹得人仰马翻,无论是老夫还是鸾国的崔御史,都忙得很,倒是公主你自己落了个清闲,对吧?”
夏初萤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小藏拙不算什么高明,只是不想惹麻烦事儿罢了。”而后幽幽叹了口气,“暂时来说,本宫还算安全,其他部落首领也知最大强敌是北秦,如果北秦真发兵还好,但如果北秦真的撤兵,其他部落不会善罢甘休。”
不羁寒沉默。
黑暗中,初萤软糯的声音却冷静无比,“世事便是如此,矛盾又无奈。我们不想北秦发兵,但如果北秦真的撤兵,草原便会发生一场内乱浩劫;齐兰国急需鸾国兵力上的援助,但伴随鸾国大军到来,又会引发种种内部矛盾,最终将金龙部落推上一个公敌的位置……呵呵,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
不羁寒苦笑,“是啊,这世事就是如此无奈。”
被窝中的不羁丹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听夏初萤分析其两国关系,那软糯甜美的声音明明十分熟悉,但此时又觉得很是陌生,那种陌生让他不舒服!
室内重新恢复宁静,盟主和夏初萤两人好像都陷入思考,两人未语。
半晌,不羁寒开口,“以公主之见,大婚后,北秦会撤兵还是发起进攻?”
初萤却轻笑出声。
不羁寒问,“是老夫哪里说错了吗?”
夏初萤慢慢收敛了笑容,“盟主,本宫为你讲个故事吧。”
夏初萤的态度带着一种皇室独有的高傲,但冷静的语气又仿如智者,如果在黑暗之中静静聆听她的声音,让人无不心生敬畏,但不羁丹一旦想到夏初萤那稚嫩的容颜,敬畏又顿时破裂。
不羁寒心中略有不适,毕竟自己比金玉公主要年长快五十岁,但如今被一个小女娃这般“教育”,十分不舒服。但对方却是前来支援的公主,也只能挺着老脸忍了。
“公主,请讲。”不羁寒的声音隐隐带着尴尬。
被窝里的不羁丹自然能感受到自己父亲的不适,他气得伸手去戳夏初萤,却被初萤一把捏住。
“从前有个人摔伤了腿,”夏初萤的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咬的清晰,“他的腿很疼,跑不快,但却得知了一个消息——有人要来杀他。他很愁,茶不思饭不想,一直在苦恼一个问题,因为他伤了,跑不动,又无法抵抗,不知如何是好。”说到这,夏初萤声音顿了片刻,而后又道,“盟主,如果你是这个摔伤了腿的人,你要怎么办?”
被窝里的不羁丹无声嗤笑——蠢公主真蠢,自己打不过,找帮手呗,或者来阴的,先下手为强。
不羁寒却未第一时间回来,而是思索了好半晌。
时间,一点点度过,被窝里不羁丹和夏初萤无声的对战——两个人用手指互相狠狠地戳。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不羁寒突然笑了,“高,高,公主果然高明。老夫原本还心有不快,如今却只觉得受益匪浅。”
不羁丹一愣,停下手中的攻击,因为这愣神的时间,被夏初萤戳了好几下。别看夏初萤的手劲儿不大,但指甲绝对够长,不羁丹的手背上早伤痕累累了。
不羁寒继续道,“公主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这个人现在最需担忧的并非是否有人来杀他,而是治好自己的腿伤,一旦腿伤治愈,进可抵御攻击,退可逃跑,对吗?”
“对,”初萤收回挠不羁丹的手,认真与不羁寒交谈,“如果说从前齐兰国最大的敌人是北秦,但鸾国已出兵增援,此时齐兰国最大的敌人已是自己,详细说便这制度。齐兰国一日不统一,便一日北欺辱。今日是北秦,明日是神木,后一日……呵,本宫不敢保证鸾国是否会加入这个行列。”
不羁丹听见又气了——鸾国狗!鸾国狗!
与不羁丹相比,不羁寒却理智很多,“肉弱强食,人之常情。其实这件事老夫也想过很多,之前便有一个想法,想求助公主。”
“哦?”夏初萤问。“你我已是一条战线上的,有什么事便直说罢。”
“老夫想发展农业,建立城池,逐渐改变族人游牧的习俗,让大家安顿下来。”不羁寒道。
初萤十分赞同,“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居无定所如何发展?只有有了固定城池,才不惧欺凌。”
被窝里的不羁丹听愣了,他沉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和夏初萤只见距离越来越远。
随后不羁寒与夏初萤又就如何开始发展农业,从何处为切入点,在哪规划城池,城池的规模等等进行了交谈,两人越谈越欢,兴致高涨。
不羁丹则是趴在被窝里,仔细聆听,如同一块干涸的海边一般,将所有抵触情绪撇开。两人交谈的内容虽然不是不羁丹从前接触过的,但如果是父亲赞同,不羁丹是相信的。
随后,随着两人交谈的深入,不羁丹越来越觉得应该发展固定城池,且应该早就发展,如今齐兰国被欺凌的局面也是自找的结果等等。
交谈到了尾声,不羁寒却话锋一转。“初萤,我唤你一声初萤,不知是否算越矩。”
初萤道,“盟主切勿想太多,以后你我就是夫妻,总公主公主叫着,也是在见外。”这句话,有半句是客套。
不羁寒轻笑,“夫妻?呵呵,算了,你在老夫心里只是个孩子,和勇儿、猛儿一样,与卿儿、丹儿也一样。”
“……”夏初萤愣住,“盟主是嫌弃我?”
“怎么会嫌弃?但你我年纪相差太多,老夫便是当你爷爷也是可以,这夫妻的关系,便暂时当成结盟的保障吧,待战争结束,你若想回鸾国,老夫支持;若你喜欢齐兰国,老夫便也将你当成女儿,为你另择良婿。”不羁寒道。
夏初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心底暖暖一片。从第一面见到老盟主不羁寒时,便绝对方慈祥,为人正派,但经过屡次交道以及刚刚的深谈,更是肯定了自己想法。
“盟主,你的想法虽好,但却不实际,两国和亲岂非儿戏,不是今日想和亲便拜堂、明日不想和亲便改嫁的。”夏初萤声音苦涩,她未说的是,她如何改嫁?和离过一次,如今要第二次?
不羁寒依旧轻笑,“和亲一事确实不能轻易反悔,但你将来依旧是要嫁人的。”
“不,”初萤道,“我永再嫁。”
被窝里的不羁丹吓一跳,而不羁寒也是一惊,“你还没忘……之前那个小子?”
初萤笑,“说忘,有些夸张,一段婚姻,刻入骨髓。但还不至于因为他不再嫁,只不过很难再有人打动我了,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再嫁,除非那个人发誓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只喜欢我一人,绝无二心,我才有可能加以选择。”
“……”被窝里的不羁丹翻白眼,心说:蠢公主你是不是蠢,别说在你们妻妾成群的鸾国,即便在齐兰国,只要像个样的男人都有几个妻子,何况继婚后,有时更要照顾长辈、兄长留下的遗孀,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人,做梦吧?
不羁寒好久未说话,就在不羁丹以为自己父亲睡着的时候,不羁寒却叹气出声,“我愧对她们。”她们,指的自然是他三个妻子。
夏初萤淡淡笑了,“其实无论多少妻妾美姬,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心里装下的只有一个人,于是便有了宠与不宠。既然如此,为何不只娶她呢?自己少一些愧疚,而自己所爱的女子也少一分伤害。”
不羁寒点头赞叹,“对,对,初萤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