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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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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点三十分。

乌云几乎压到了头顶,天空中一片阴霾,但是能够洗涤人世间所有尘埃的雨滴,但迟迟没有落下来。

风影楼带着他的七个弟弟妹妹,静静站在灵堂里。

从风红伟自杀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七天了,就像有些人常说的那样,没有你地球照样转。对于这个拥有三百五十万常驻人口的大都市来说,风红伟的死,就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曾经引起过一点小小的涟漪,可是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风红伟四年前退伍,半年后进入市检察院,一年后调入反贪局,凭他非凡的胆识和才干,外加有雷军长的关照,他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爬到了反贪局局长的位置上,从此手握监督反贪反腐的尚方宝剑,成为这个城市手眼通天的人物之一。

然后他只用了区区两年半时间,就通过敲诈勒索官员,向一些江湖人物索取孝敬,积累下惊人的财富。最终他这个监守自盗的反贪局局长,因为贪得太狠,做得太绝,得罪的人太多,终于被几十封检举信拉下了船。就在纪检委正式对他做出“双规”决定前的一天晚上,他把车开到化工厂外围,然后自己一个人跳进硝水池里自杀了。

像风红伟这种披着猫的外衣,钻进粮仓的硕鼠,自杀都有一个专用的名词,叫做畏罪自杀。就连他的家人,都跟着受尽千所所视,所以他死后,风影楼应该用最低调的态度,把后事处理了,然后老老实实的蛰伏起来,直到外界,都忘记了风红伟这个人,忘记了他曾经做过的事为止。

但是风影楼没有这么做,在他的坚持下,他们发布了风红伟的讣告,他们租用了的灵堂。

那些因为被风红伟抓住了把柄,所以无论风红伟提出了什么条件,都只能扬起笑脸用力点头的官员;还有那些游离于法律灰色地带,彼此之间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发生冲突,只能按“江湖规矩”私下解决,所以屡屡请风红伟这位“大哥”出面仲裁的商人们,当然不会傻的出席风红伟的追悼会。要知道,媒体的记者,还有纪检委的工作人员,就在四周瞪大了眼睛,等着猎物上钩呢。

再说了,人走茶凉,不就是官场和商场上,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吗?

所以,风红伟的灵堂已经开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了,在灵堂的大门前,没有拜祭者,没有哀乐四起,没有花圈,没有人上香,依然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进来,依然安静得门可罗雀。面对这种早已经在自己预计之内的场面,风影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咬着嘴唇,把他的身体挺立得犹如一杆标枪,任由从灵堂门前经过的人,用疑惑,甚至是讽刺和不屑的目光,看着他们这些死者的家属。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就在四周的记者和纪检委工作人员都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这个灵堂,拜祭一个就算是死,都背着一世骂名的贪官,那些头脑灵活的记者,甚至已经开始构思诸如“千夫所指一贪官,死后也敢开灵堂,徒让世人笑百年”之类的新闻稿件时,一个瘦瘦的,小小的身影,就那样浮现在他和七个弟弟妹妹的面前。不用多说什么,她眼角那片晶莹的泪痕,还有她胸前那朵洁白的纸花,已经足够说明她的来意和真诚。

从外表上看,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罢了。她应该是出生在农村,进入城市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在她的身上,还保留着相当浓郁的乡土气息。她没有理会那些把照相机对准自己的记者,也没有理会那些对她而言,和普通路人没有任何分别的纪检委工作人员,她只是带着一脸的悲伤和虔诚走进了属于风红伟的灵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曲,跪在了风红伟的面前。

她没有烧纸钱,却珍而重之的拿出了一双红色绣花鞋垫,在风红伟的遗像前,把它放到火盆上方,任由火苗席卷而上,把这双绣着“好人一生平安”字样的鞋垫一点点吞噬,而至变成了淡淡的灰烬。

当这个女孩走出灵堂的时候,有记者围了上去,把话筒送到了女孩的面前,并提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来拜祭一个监守自盗,最终引得天怒人怨,畏罪自杀的贪官呢?还有,你在灵堂前烧了一付红色绣花鞋垫,这对你和风红伟来说,又有什么特殊的含意吗?”

听到记者的提问,几个弟弟妹妹的眼睛都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风影楼的脸上,哪怕风影楼只是略略一点头,这几个孩子就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但是风影楼却没有动,他仍然静静的站在那里,他只是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我不管风大叔是不是贪官,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恩人,也是一个好人。”

听到女孩子的回答,几个记者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记者,更脱口道:“像风红伟这种吸食民脂民膏的败类,又怎么会是好人,姑娘你别被他骗了。”

面对围到自己面前的记者,还有举到眼前的几只话筒,这个从小在农村长大,来到城市时间还不长的女孩,明显有点怯场,但是站在风红伟的灵堂前,听着那些记者对风红伟的评价,她猛然胀红了脸,声音更突然大了起来:“我是被人骗过,还差别被拐走了,但不是风大叔!我把纸条丢到窗外,求人报警,结果纸条送人拾起来真的到了派出所,警察根本不把纸条当回事,我被卖到了比我老家还穷的山村,卖给了一个比我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当老婆,是风大叔知道我的事情后,自己一个人开了几百里路的车,把我又从那个男人的手里买了回来。他知道我身上的钱都被那些人贩子抢走后,他还帮我租下了房子,给了我五百块钱,又帮我找了工作。”

这个女孩的声音略略一顿,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我只是个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也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我能够拿出手,去报答他的,也只有我自己了。我厚着脸皮去抱他,我告诉他我不在乎他有老婆,可是风大叔把我推开了,他告诉我,他救我,是因为我应该被救,他什么也不要,然后他就走掉了。”

说完这些话,这个来自偏远山村,姓格还保留着犹如大山般纯朴一面的女孩,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几个面面相觑的记者,嘶声道:“你们说,风大叔骗我什么了,他又怎么不是好人了?如果这就是骗的话,那你骗我一次好不好?”

面对一个乡下女孩的质问,几个接受过高等教育,平时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记者都哑口无言,那个在风红伟的灵位前,烧了一双红鞋垫的女孩,再也不理会眼前这些号称无冕之王的新闻记者,径自调头,默默的走掉了。

就在这个女孩消失在街道的底端时,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在后辈的陪伴下,走进了风红伟的灵堂。

虽然他们已经老得走路都必须有人扶,但是当他们站到风红伟的遗像前时,这几个老人,却重新挺直了自己的腰。

“敬礼!”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无论岁月如何流失,却依然响亮的口号,而几只苍老的右手,已经带着曾经的整齐划一,划向了几个老人的右额。就连一个坐在轮椅里,已经无法再凭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的老人,也没有例外。

以风影楼的眼光当然可以看得出来,这几个老人,都曾经是军人。在其中几个人的身上,甚至现在还留着在战场上造成的伤痕。但风影楼不懂的是,这些年龄做他爷爷都有余的老兵,又怎么和风红伟扯上了关系。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嘴唇不停的哆嗦着,就连受过读唇语训练的风影楼,都看不出来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那些老人却看懂了,其中一个人对着风红伟的遗像道:“大兄弟,老四说,谢谢你送给他治脑血栓的药,他虽然还不能站起来,但总算不用每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等死了,他还谢谢你送给他的轮椅。”

“我们这些老兵,有人打过八年抗战,有人在山里当过游击队,还有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每年建军节的时候,是有人会去看我们,送我们一袋面,几斤肉什么的,但真正关心我们,帮我们实实在在解决问题的,却只有你一个。”

把几件东西放到了风红伟的遗像前,然后这些经历过中国最黑暗年代,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老人,在后辈的陪伴下,走出了灵堂。

并不是所有参加过抗曰战争的军人,都能功成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伤痕回到了自己的家园,又重新抓起了锄头。在共和国的史册中,不会有他们的名字,在烈士纪念碑上也不会有他们的名字,在战场上敌人的子弹和炮弹没有要了他们的命,但是早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健康,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到了年老的时候,各种毛病就一波波的出现,每个月十二块四毛钱钱的补助,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建军节那一天,当地政斧请他们一起包饺子,送他们一袋白面几斤肉,这种表面文章,又能帮他们解决多少实际问题?

就是因为生活得并不如意,甚至可以说是生活得相当困难,这些老人并没有为风红伟送上什么花圈。

他们送到风红伟面前的,是几朵白色的纸花,外加三枚军功章。这三枚军功章,其中有两枚,带着最灿烂的五角星,而另外一枚,上面刻画的却是青天白曰。虽然它们来自不同的阵营,但是风影楼绝对可以确信,那几个老人可以珍而重之的把它们献到风红伟的面前,那么在它们上面凝聚的,必然是在那漫长的八年当中,无数中[***]人手挽手,心连心抗击强敌,书写下无数英雄传说的最动人篇章!

也许是这几个老人的表情实在太凝重,也许他们的行为已经透露出太多信息,那些堵在灵堂门前,直到现在依然不依不侥的记者,这一次并没有围上来询问他们为什么要来拜祭一个神憎鬼恶,当然应该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大贪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灵堂里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没有人组织,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在灵堂开办前,就提前到场,在那里急有其事的摆足架势。他们大都是三三两两的赶到,在他们中间,有最普通的公司职员,有每天推着小车,和城管在大街小巷里打游击战的小商贩,有学生,他们几乎涵括了整个社会底层的芸芸众生。

他们都了解风红伟的心姓,所以就算力所能及,也没有人专程抬过来一个硕大的花圈,或者是花篮。有些人,在风红伟的面前放了一朵鲜花,有些人,会放上一朵洁白的纸花,也有些人,双手空空,却在风红伟的灵位前,默默低语了很久很久。

就这样人来人往,就这样一朵朵的积累,到了最后,在风红伟的遗像前,鲜花和纸花混合在一起,竟然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也就是通过这些拜祭者,风影楼最直观的了解到,风红伟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作为一名反贪局局长,风影楼当然能掌握一些官员贪污的罪证,但是他却没有把这些官员绳之于法,而是分别找他们“谈心”,直至对方“心甘情愿”的拿出大笔巨额来和他处好“人际关系”。

他是一个专门勒索贪官和不法商人的大贪官,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敛财的速度,和得罪人的速度,相同的惊人。

得到这些钱后,风红伟用它们捐助了三所希望小学,在这个城市,成立了一个教育基金会,让全省将近七百名失学儿童,重新回到了学校。他还修了两座桥,资助了二十八个孤寡老人,开设了一间针对残疾人的福利工厂。

到了地方工作后,风红伟每年到了植树节时,都会跟着领导人,扛把铁锹跑到山区种树,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们每年都在相同的一片山坡上种树,每年树苗总是长不大,活不长。植树节对他们来说,与其说是一种社会公益活动,更不如说是一次野外公费旅游。

看着满山的荒芜,听着局里的领导,在那里长篇累牍的讲述现在中国的自然环境如何恶劣,什么水土流失,什么沙漠化严重,什么臭氧层出现漏洞,虽然在场所有人都在煞有介事的点头,但是彼此都清楚的明白,这也不过就是场面功夫罢了。至于他们今天栽下的树苗,是因为栽种的方法不对死掉了,还是因为没有人浇水死掉了,或者是直接被人丢走,又拿到别的地方卖掉了,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了。

没有人想到,参加了两次这种表面文章式的植树造林后,风红伟却真正行动了起来。他和当地人签定了长达两百年的荒山承包合同,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栽种了两千亩树林。再雇佣了一些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带着老婆孩子背景离乡跑到这里的山民,让他们负责看林守林护林。虽然两年时间,那些栽种到荒山的树苗,还远远没有成材,但是放眼望去,整片山坡上树苗林立一片生机盎然,相信不出十年,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海洋。

如果风红伟在反贪局局长的位置上继续干下去,最多再用十年,就能完成他“植树万亩”的豪言壮志。

风红伟也曾经陪市里的领导,一起去边远贫困山区视察,并慰问坚持在那里,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

那个在穷困山区执教的老师在十年前,曾经在深圳某个乐团里担任吉它手,收入就算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相当不菲。就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边远山区的孩子,他辞掉吉它手的工作,进入了山区,在山村小学,一呆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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