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前后,叶家遣了车马从人来,接叶蕊回府。
据说再过几日便是叶蕊亡父的忌日,她为人子女者,自然不能在亲戚家住着。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管事媳妇,领两个小厮,一名车夫……一切很低调。
叶蕊扶着碧香从锦含堂出来,由管妈妈和嫣然代老太太相送。她一袭藕荷色绣粉白杏huā的夏衫,月白绉纱裙,脂粉未施,素面朝天,眼角似有残泪飞快滚落,滴在衣袖上,瞬间消逝。
她比谁都明白,今日一去,终生再无指望。
叶家一直把她当个累赘,恨不得早早打发她。老太太肯接她来住,那是有自己的目的……对老太太而言,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她仰头远望,白huāhuā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原就白皙的肌肤越发透出病态的苍白。
二门外停着一辆青布车,三个人坐挤了点,叶蕊的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掉,碧香的神色很是气忿不平。
管妈妈担心她主仆两个在这闹起来回头害她挨骂,忙笑道:“老太太说,等天气凉快了,再接表小姐过来住……院子仍给表小姐留着,几个小丫头就在家里看屋子,定把表小姐的东西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闻言,叶蕊面无表情。
方才,她去辞行,老太太给了她几张银票,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碧香毕竟心思单纯,顾虑到自己若是此时与几个叶府的下人置气,才是真惹怒了老太太。那时不去接她们。岂不是害了自家小姐?她乖乖闭上嘴巴,不情不愿地扶叶蕊上车。
接人的管事媳妇满脸的不屑,都不肯上前搭把手。
还是嫣然看不顺眼,柔声笑道:“表小姐给老太太做的裙子。老太太喜欢得很,还说什么时候表小姐得闲了,再给她做一条鸦青色的。”
她心里是有点瞧不上叶家的做派。好歹同姓一个叶,拿了人家父母留下的财产,居然还不肯好好对待人。亏得叶老大人还是御史呢,难道就不怕人弹劾他?难怪老太太提起娘家人来,总是叹气。
上回听叶老夫人的口气,似想把叶大爷的嫡女许给九爷,被老太太委婉拒绝了……
叶蕊彷佛死了心。坐在车里发呆不语。
碧香暗暗焦急,只好代她应酬几人。
连素小跑着回到听荷居,不顾热得大汗淋漓。
齐悦瓷正与画枕商议如何打发红瘦的事,见她进来,不由笑问道:“什么事儿。瞧把你得意的……”
连素赶紧收敛起一半笑容,脆生生回道:“叶家的人来接表小姐回去了,已经在二门口上了车。不过,没见到她们带许多包袱,只有几个随身携带的小包。”
“留双几个跟去了没有?”齐悦瓷问。
“没有,除了碧香,其他伺候表小姐的人都留下了。”
齐悦瓷略略一想,也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叶蕊毕竟姓叶,昨日的事再难堪。也只能悄悄平息下去……若大张旗鼓送叶蕊回去,反而引人疑心,倒不如先对外宣称回去住些日子,等大家渐渐忘了,再把东西一齐送过去。
这既保全了叶蕊的体面,又维护了邵槿的声名。齐悦瓷当然不会反对。
画枕赏了个荷包给连素,打发她到外间守门,自己悄声问道:“夫人,撵红瘦出府是爷的意思?”
她有点吃惊。
虽然爷待夫人没得说,可在她看来,红瘦与爷朝夕相处数年,不可能一丝情分没有。而且在与国公府以前的婆子丫鬟接触中,她发现不少人私底下认定红瘦会成为爷的通房……空穴无风,必然是因为爷的某些行为令众人产生了这样的认知。
实际上,在齐悦瓷进门前,邵槿的确不介意收了红瘦。甚至,将他屋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全交给红瘦打理,绿肥是帮手而已。
但事情不会一成不变,自打他与齐悦瓷成亲,从始至终未起过收通房与纳妾的念头。在他看来,红瘦顶多是个能干点的丫鬟,不会因她而破例。
“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撵,却是个问题。”齐悦瓷的秀眉好看地笼起。
以红瘦所犯之罪,狠狠打一顿撵出去亦算不得太重,可是这事牵涉到邵槿,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议,更不能正大光明地彻查下去。私底下,一时又抓不到红瘦的过错,难道借口将她嫁人?
画枕建议道:“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高门大宅打发一些罪名不能宣之于口的下人,往往会给她安上一个别的名头,比如手脚不干净、有疾、嫁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