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王翦、公孙豹与宝鼎一起走进了偏帐。
王离给三人上了茶水便退了下去。
王剪看看宝鼎腰间所佩的铜印黑绶。笑着问道:“很高兴吗?”
宝鼎开心地点点头,“我现在还有做梦般的感觉。我走出乌氏才两个多月,挨了一顿酷刑,杀了一个人,然后就恢复了宗室属籍,还封了一个八等公乘爵,太不可思议了。和那些黑鹰锐士比起来,我觉得很惭愧。”
王翦“哦”了一声,颇感诧异。如果宝鼎不屑一顾,或者淡定从容,他认为很正常,但现在宝鼎不但兴奋激动,还像闾左贫贱突然爆富一样,有股不真实的感觉,这完全不是一个贵公子的心态,相反,这是一个贫贱小人的心态。
公孙豹看到宝鼎那张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中的面孔,老脸羞赧,恨得给他一个巴掌。老子的脸给你丢尽了,你这还是公子?估计给你一个二等小爵你也是这副捡了宝的表情。
宝鼎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他那前世小人物的心态,短期内根本改不了。他怎么改?他根本就不知道贵公子是什么心态。衿持、傲慢可以装,但贵族代代传承的观念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装都装不出来。
“嗤……”公孙豹实在忍不住了,狠狠瞪了宝鼎一眼,冷声说道,“咸阳在打我们的脸,你知道不知道?”
宝鼎愣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不要吓着孩子。”王翦看到宝鼎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抬手冲着公孙豹摇了摇,“你一直就这样教授他武技?”
“嗤!”公孙豹又是一声冷笑,“这样能练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是用锤炼黑鹰锐士的办法调教他,否则十五岁的少年哪来此等武技?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天才都是一招一式、从早到晚、年复一年练出来的。”
王翦头皮一麻,想到黑鹰锐士那近乎残忍的锤炼办法,心里不禁略感窒息。苦了这孩子,难怪白氏、司马氏静极思动,原来有这头恶豹藏在乌氏调教宝鼎,怎能不让他们怦然心动?
“他长大了。”王翦说道,“他有翅膀,该让他自己飞了。”
“我知道。我也老了,我还能活几年?”公孙豹感叹道。
“这孩子很不错,你教了他一身好本事,第一次翱翔就声震天下,你也该知足了。”王翦赞道。
公孙豹望着宝鼎,目露得意之色,连连点头,“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武安君。我也有个交待了,来,来……”
公孙豹把宝鼎叫到了自己身边,正色说道,“你是大秦嬴姓王族,兴国君一脉的唯一传承,就凭这身份,当年你父亲战死北疆后,咸阳就应该让你母子认祖归宗,但咸阳薄情寡义,置若罔闻,成心要置你母子于死地,要断绝兴国君一脉。”
公孙豹感觉自己扯远了,用力一挥手,“好了,旧事不提了。现在你凭自己的本事,也一样回来了,就凭你这身份,咸阳不但要加爵,还要归还你家族的所有财产,但咸阳没有。好。不给就不给,咱们不缺钱。现在大秦南北两大巨商富贾都是你强有力的后盾。筵席上隗氏、琴氏当着我们老秦人的面表了态,发了誓,不要你开口,他们就会主动援手,你以后不缺钱。”
“现在我们再来看代北的惊天一刺。燕国国相相当于燕国多少军队?十万差不多吧?就算打个对折,也还有五万吧?公子恒是什么人物?他一死邯郸政局立即失衡,代北缺了他李牧顶不起来那片天,赵国的危机因此愈发深重。公子恒抵得上十万大军吧?这两颗人头的价值,与那些黑鹰锐士们斩下的首级能够相提并论?以此两大功绩中的任何一个,咸阳都可以封你为上卿,但咸阳给了什么?一个八等公乘爵,好,好,好大方的出手,好大的气魄。咸阳要打我们的脸,我们就狠狠地打回去,不但要打回去,还要补上一个巴掌。”
宝鼎这才恍然。直娘贼,我还以为我占了天大便宜,原来我被人耍了,被人戏弄了,堂堂贵公子竟然被侮辱了。
“鸟!竟敢欺负到老子的头上。”宝鼎心里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气得破口大骂。
王翦莞然失笑,这才像一对师徒,眼里都揉不得沙子,一碰就炸。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种脾气,前几天宝鼎也不会在东篱寓大打出手。至今那个倒楣的公子厉还躺着爬不起来呢。
公孙豹看到宝鼎怒不可遏,骂人了,心里高兴,捋须“嘿嘿”一笑,“不过咸阳那位大王还是留了个心眼,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给你谋了份好差事。”
“啥?又想叫老子干什么?”宝鼎一肚子怨恨,气呼呼地问道。
王翦递给他一块金质黑鹰令牌,“随同诏书送来的还有这块令牌。”
宝鼎接过来看了一下。这东西他见过,苍头手上就有一块,是银质的,证明黑冰秘兵身份的东西。宝鼎疑惑不解。咸阳千里迢迢送一块黑鹰令牌来干什么?征召我进黑冰台,让我去杀李牧?
“黑冰台是外事府署,黑冰秘兵不允许在王国内行使特权。”王翦指着黑鹰令牌介绍道,“黑鹰令牌分五等,木铁铜银金,每等令牌各代表一定范围内的特权。持上等令牌者可指挥持下等令牌的秘兵,持银质黑鹰牌者基本上都是黑冰台的官长了,大都在关东他国某个地方统一指挥秘兵作战。”
“金质黑鹰令牌则由君王亲自授予,一般只授给黑冰台的正副统领,但也有例外,比如君王要秘密调查什么,则授予执行黑冰以金质黑鹰令牌,凭此令牌可调查秩俸二千石以下各级官员。”
“今大王赐你金质黑鹰令牌。事实上就是征召你为黑冰秘兵,而你这个黑冰秘兵则拥有极大特权,在外你可以调配、指挥黑冰秘兵,对内你可以秘密调查秩俸二千石以下官员。这个权力非常大,相比起来要远胜那些有名无实的上卿了。”
宝鼎一听,回颜作喜,没想到秦王政对自己这个堂弟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份大礼似乎不是白送,而是别有图谋。
“大王打算调查谁?”宝鼎问道。
王翦摇头,“大王赐你金牌,寓藏深意。”他从案几上推过那封诏书。“大王把你宗室属藉恢复的日期定在你抵达晋阳的那一日,如此蒙恬在军中公开你的身份,说你是大秦宗室公子便顺理成章,没有任何违律之处。由此可见大王考虑周全,将种种不利之事一一排除。”
“在这之后的第二天,你与巴蜀人见面,并于当天晚上重拳击伤公子厉。因为你已于斗殴之前恢复了宗室属籍,所以此事也就是两位公子之间的斗殴,但此事刚刚传到咸阳不到一个时辰,事件就由斗殴变成了刺杀未遂。咸阳由此必起纷争,不出意外的话,大王将承受来自楚系外戚的重压,从华阳太后到相国熊启,肯定威逼大王严惩不贷。”
王翦指指宝鼎手中的金质黑鹰令牌,笑着说道:“此刻,这张令牌在晋阳就有作用了,而且还是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给大王以空前助力。”
宝鼎听明白了,心里顿时涌出一种无奈和失望的情绪。
秦王政、老秦武人、巴蜀人和山东外系联手发动了打击楚系外戚的行动,但他们谁都不愿做出头鸟,于是他们又把宝鼎推到了前面。
宝鼎的任务就是冲锋陷阵,冲在最前面,其他人看形势有利就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