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给你们准备几百人,但随便挑不行,我们的生产任务也很紧的。”贺海涛对挑人是很有警惕心的。毫无疑问,如果石油总公司愿意全部或部分转卖津石总厂给大华实业,那大华实业就不需要普通的机械设备和技术工人了。如此一来,苏城要求的几百名人员,肯定都是厂里的骨干。
国企的培养机制多是老一套的传帮带,到了能“带”人的水平,那就算是出师的骨干了。这样的工人,在普通的车间要八年十年,在一些技术水平要求高的车间,往往要15年以上才能出师。
就工人的年龄来说,18岁进厂的工人,到33岁才称得上骨干力量,再到45岁体力衰退,也就是十年多一点的最佳水平。这样的工人,上万人的宝石机至多几百一千人。
苏城要是把这些工人一股脑的弄走了,许多车间都要玩不转了。
见贺海涛态度挺强硬,苏城“嗤”的一笑,问:“100人如何?指导一下新工厂的工作,等管道公司进入正轨以后,借调的人再回去也行。”
“我尽量,具体怎么整,我们得回去商量一下。”贺海涛眼珠子一转,含含糊糊的说。
苏城微皱眉,觉得他是有些推脱。
林永贵咳嗽一声,道:“老贺,干脆一点,合资厂大家都有好处,你这时候打什么太极拳?”
贺海涛呵呵的笑了两声,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三七分成,大华实业是吃到了肥肉,石油总公司就只有喝汤的命,我们这么大的企业只有一碗汤,真没什么意思。”
“三成股份,也不算少吧。”苏城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淡了。
贺海涛也不怵,无所谓的道:“少是不少,饿不死吃不饱罢了。”
他这是纯粹的无赖嘴脸了。
林永贵大约也没料到此点,首先是脸涨红了,呵道:“老贺。你这是搞什么?”
“我搞什么了?难不成让他跑到厂里来,把我们的总工都挑走,才算伺候好了?”
“谁说要挑你的总工了。”林永贵有点气急败坏了。大华实业和胜利油田的合作,是有一个默契的前提的。擅长海外竞标的大华实业公关哈萨克斯坦。而胜利油田则应该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获得国内的允诺和同意。
现在,国内高层部分的合作,大华实业也参与了进来,若是石油总公司内部的矛盾,林永贵都无法解决的话,他的面子也实在挂不住。
这不是变成吃白食的吗?
当着陈立正的面,林永贵也不客气了,道:“三七分成,管道公司的控制权归了大华实业。你贺小子倒好。去了你脑袋上的紧箍咒了是吧?真当合同是一张纸。”
被林永贵骂成了猴,贺海涛也是唾面自干,还嘻哈道:“合同可不是一张纸。”
苏城眼神锐利的盯着他,脑袋也飞快的转动,考虑着宝石机能卡住管道公司的哪些项目。
用合同说话是最后的考量。中国的商人,尤其是国企往往都不尊重合同,若是未曾好好的公关那些国企领导,哪怕是签好的合同也可以作废。打款送货什么能卡人的地方,更是永远不停的出问题。中国式的“社会经验”指的往往就是这些潜规则。
对贺海涛这样的高级干部来说,他们一方面没有接受过法制化与合同制的教育和考验,另一方面,即使是媒体曝光,万众瞩目,贺海涛也可以用“挽救国有资产”之类的名头来掩饰。
其实,国有资产流失不流失,那是签订合同以前的事,谁签字谁负责,也是很明白的道理。只是,经过了80年代的洗礼,到了90年代,国有资产流失什么的,往往就变成了巧妙的借口和毁约的万能药。
偏偏国内的官司不好打,打了也没有执行能力,以至于合同都变成了备忘录,一旦双方的实力发生了变化,就有可能被撕毁。
像是贺海涛这样写好了合同再变卦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一方面眼馋中哈石油管道带来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另一方面,他又不甘心获得利益太少。
当然,获得的利益少不代表没有利益,只是贺海涛心里不平衡罢了。
他所掌控的宝石机是石油总公司里付出最多的,但不一定能拿到最多。因为以宝石机的实力,是没办法与胜利油田这样的庞然大物所抗衡的。以石油总公司的名义签订的协议受到各方的钳制,贺海涛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且很难从总公司的蛋糕里切下更多。
如此一来,贺海涛自然而然的就想从苏城这里,多得些好处。
就本质而言,贺海涛的行为与那些违规的连锁店,4s店之流没什么区别。
他设置障碍,让客户在规定以外付钱。
作为国内最大的石油机械厂,他能提供的资源着实不少。津石总厂虽然也是大型石油机械厂,可是被杜利军胡整了几年,又半停产了几年,所谓的骨干人员,跑的都差不多了。
90年代初的乡镇企业虽然开不出多高的薪水,但半下岗的人员,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苏城若是不能从宝石机得到一些熟练而前端的技术人员,新建的管道公司怕是有一段很长的弯路要走。
贺海涛明显是不在乎的。
林永贵也不能下命令给贺海涛,僵着脖子瞪了他一会,对陈立正道:“我提议召开紧急党委会……”
“老林,人刚走就再叫回来,不好吧。”别看陈立正前面说话说的多,论党委会的排名。他是比张长亭和林永贵都要低的,只是在总公司任职,人面熟一些罢了。林永贵要召集紧急党委会,他只能劝,不能阻止。
贺海涛有些不自在的左右看看,没吭声。
他心里有怨气,也有借着苏城发作出来的意思,倒不是纯粹的不经大脑。
林永贵瞄了苏城一眼,见他没有表示,把心一横。道:“不行,才说好的事反悔,以后还怎么打交道。老陈,你叫总公司的人。我喊分公司的。”
总公司的副总和分公司的老总是一个级别的,林永贵谁也不怕,说着就去外面的房间里打电话。
苏城冷眼旁观,自己想自己的事。
90年代的国企不比以前了。国家拨款的时候,国企根本不在乎盈利,显露义气和豪气就比较容易。一个工厂帮另一个工厂,往往真的是无偿的。一些发达地区的工厂,例如上*海、武*汉的领头羊在五六十年代,经常倾尽一半的人力去欠发达地区帮本系统乃至外系统的新厂建厂。就是七八十年代了,这样的行为比较少了。派一个班的人出差帮忙。或者做点报告,那也是习以为常的。
市场经济的浪潮,在淹没国企的生存能力以后,自然也就淹没了国企的义气。
古人说仓禀足知礼节,国企确实没有无偿援助的本事了。道义上也说不通了,倒是技术扩张的价格,从几万块,到几十万。再到几百万,涨的飞快。
在苏城看来,90年代以后的国企,只是一团团粗鄙的企业了。义气的国企消亡了,粗鄙的国企起来了,一切似乎都是时代造就的。但这并不能掩盖粗鄙的事实。
至于贺海涛的行为,更是远远的越过了粗鄙的下限,奔向卑鄙的边缘了。
这样的烂事和烂人,苏城不在乎,可也不愿意接触,就由着林永贵去做,自个起身道:“我去看会电影,你们有决议了,咱们再说。”
淡然的语气,倒是把贺海涛听的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