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频生事端,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后大丧的当晚,帝姬在奉先殿失踪,下落不明,惹得合宫震动。皇帝大发雷霆,在乾清宫里拍桌子怒斥一帮锦衣卫,“一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这是什么道理?朝廷拿钱养着你们,你们却连朕的帝姬都保护不了!全是一群废物!”
锦衣卫统领陈忠跪在殿中冷汗涔涔,拱手往上一拜,“未能护帝姬周全,微臣罪该万死!如今宫中锦衣卫已经全派出去了,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微臣必定拼命将帝姬带回,还望大家息怒,让微臣将功抵过!”
高程熹还是没能消火,帝姬被劫,表里都是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情教人难安,于理更是皇室的奇耻大辱,毕竟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入贼人手里,指不定会出什么可怕的事!他愈想愈生气,因狠狠将手里的香牌扔了出去,叱道:“出了事就说将功抵过,一个个都是嘴皮子厉害!若是帝姬少了一根毫毛,朕唯你是问!”
香牌砸在落地罩上,与雕花的纹路相撞,力道之重,甚至摔缺了一个角。陈统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口里诺诺地连称了几个是,这才揖手退出了大殿。
皇后停灵的日子里闹出这等事,着实非同小可,要办便要雷厉风行,片刻都耽误不得。陈忠按着佩刀大步往前,睨一眼身旁的锦衣卫,沉声道:“奉先殿里里外外都察看过了么?掳走帝姬的贼人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那年轻人摇头,蹙着眉似乎大惑不解,道:“殿中一切安好,连个香炉都没打翻,宫人也说昨晚殿中并无异样。”
这话无疑是道惊雷,砸下来,引得众人面面相觑。锦衣卫是专门办案子的,自然发觉了此事的蹊跷之处。按理说,若帝姬真是被人掳走,必定挣扎不休,可奉先殿中一切如常,甚至连半点响动都没闹出来,怎么也说不通。
陈统领捏着眉心细细思量,忽地,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升起来。他半眯起眸子,又听那年轻人沉声试探道:“大人也发觉不对劲了么?属下曾询问过各处宫门的守卫,昨夜并没有可疑之处,或者……帝姬并非是遭人掳走,而是自愿跟人离宫的……”
话未说完,陈忠便一个眼风剜了过去,断喝道:“胡言乱语些什么!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么?”
那年轻人被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当即拱手道:“属下失言!”
“你知道就好。”陈统领,收回目光望别处,一阵沉吟,又道,“帝姬失踪时,奉先殿中还有何人?”
“欣荣帝姬同赵督主都在。”一人道,“不过两人被发现时皆昏迷不醒,料想是早就被人给打晕了,问不出什么来。”
正说着话,前方廊下却远远走来了一个人。穿素服,箭步如飞,广袖大袍在晨间的微风中轻扬翻飞。众人抬眼去望,认出来者何人,当即恭恭敬敬地揖手行礼,异口同声道:“谢丞相。”
举国行丧,人人都要孝服加身,谢景臣一袭白衣翩然如画,经过众人时略顿了步子,目光扫过去,寒意凛然:“听说,追查帝姬下落的差事,大家交给了陈统领?”
听见他和自己说话,陈忠显然有些惊讶,连忙拱手应声是,“承蒙大家抬爱,微臣必定竭尽全力,尽早将帝姬带回宫。”
他听了只寥寥一笑,唇畔挂着几丝讥讽的意味,“皇后行丧,合宫上下的守卫理应极森严。如今帝姬却被人掳走,统领恐怕万死都难辞其咎。”
丞相手掌大权,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会儿却字里行间都是不加掩饰的愠怒,使得一众锦衣卫惊惶地对视,不明就里。陈忠心头在打鼓,早前便有耳闻,丞相与欣和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过去一直以为是传闻,没想到……
他暗自欷歔,直道自己这官儿当得不易。脑袋别在裤腰带里办差,要挨万岁爷的训不说,还得应付谢丞相的怒气。如今欣和帝姬失踪,丞相必然心急如焚,他也是倒霉的,直冲冲就撞上了刀口,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吧!
武将往往不善言辞,陈忠干站半天没挤出一个字,谢景臣却失了耐性,拂袖朝远处去了,徒留一众人在原地相顾无言。
胸口那方在抽搐,每走一步都像是能牵扯出血丝。她下落不明,他觉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大半,浑浑噩噩,神魂都有些恍惚。昨晚同周人周旋,他没能入宫陪伴她左右,清早听到她被掳走的消息,他自责得几乎死过去。是他大意,以为在宫中安排了暗卫,她便会安然无恙,都怪他太自以为是了吧!
佛经里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的诸般痛苦。这话成了他的写照,过去没有牵挂的东西,所以能够铁石心肠独善其身,可是她闯进来,搅得人章法全乱。
什么冷静自持都成了空华,她生死未卜,这个认知令他恐惧到骨子里。可是身在紫禁城,周遭的高低宫阁换回了他的理智,不能慌也不能乱,敛尽一切情绪,即使心头在滴血,也要装作若无事地行走在这片红墙绿瓦间。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面色沉冷,撩了袍子上望月台,里头立着一个人的背影,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朝他毕恭毕敬地拜下一礼,拱手道:“大人。”
焦急都在心里,人前,谢景臣依然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大凉丞相。他盘弄念珠,面上一副镇定淡漠的样子,目光落在远处的湖光山色间,“说吧,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意笑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口里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