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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七 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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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是很少见的冬日大雨。湿漉漉的衣服裹在身上,再被风一吹,冷的刺骨。

但柳煜没有去在意这些,只顾着向前跑,漫无目的地跑,只想着找到他刚刚看到了的那个人。

七年来,他见过无数个和姐姐相似的背影,但他都没有追上去过,因为他知道,只是相似而已,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姐姐。

但这次不一样,尽管发型变了,个子高了,身形不同了,他却一眼就认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看错的。

拼命地跑,拼命地找。

打着伞走在路上的行人们都看着这个全身都已经湿透了的男孩疯了一般在雨中奔跑着,他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他们只是不愿意男孩身上的雨水找到自己衣服上而已。

找不到,找不到。

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那个人一定是姐姐,不会有错的,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她呢。

她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为什么不回家呢?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任何消息呢?她就这么——就连看我一眼,或是让我看一眼都不愿意么?

柳煜刚刚开始温热起来的心,被冰冷的雨水再次冷却。

他跑不动了,不仅是身体跑不动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也跑不动了。

不顾形象,也不顾有多邋遢,他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上,像一只丧家之犬,全然不顾周围人们惊讶于好奇的目光。

有人跑到了他身边,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力气不够。

他扭头看去,是江涟,还拿着他的伞和背包。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哦,现在的自己,大概确实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吧。

她在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回家?对啊,回家吧,回家,回……哪个家?

倚靠着江涟,柳煜站了起来,他不是没有力气,而是不想用力气,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就这样一步一步,像个第一次学走路的婴儿一样,慢慢地离开了。

*

杨钦远远地躲在人群中,看着柳煜坐在地上,看着柳煜浑身湿透,看着江涟毫不嫌弃地将湿漉漉的柳煜靠在身上,带着他回家。

有一点悲哀,有一点羡慕。

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她也不知道,那是大脑一瞬间的反应,回过神来时,她就已经逃开了柳煜的视线。

也就是说,自己在潜意识中,是不愿意与柳煜见面的?

为什么不愿意呢,是因为害怕吧,害怕这么多年未见的,陌生的自己,和陌生的他,两人之间陌生的感情。

要不要回去呢?回去后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自己一个手上已经沾上了无数鲜血的刽子手,有资格踏进那栋房子,说出任何一句话——不论什么话,即使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她有这个资格吗?

虽然在害怕,但自己还是渴望与家人重聚的啊,就像刚才,以自己的身手,如果不想让柳煜发现,那么柳煜这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

但柳煜还是发现自己了,因为……是自己实在按捺不住与其相见的心情,主动露出了破绽呀。

她是希望他找到她的,同时也害怕他真的找到她。

之前的想法是,看看阿煜就好,只要看一眼……那么,现在看过了,就这样离开么?

“再看一眼吧,就一眼……也许似乎有些贪心了,但是……”

杨钦抹了抹眼角,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

不出所料,浑身湿透了的柳煜回家后就免不了让陈霙训几句,然后立刻被赶去洗澡,似乎在洗完澡后还有后续训话的样子。

泡在浴缸里,柳煜忽然觉得如果能这样泡一辈子该多好,他已经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事实上他也确实泡了很久,直到水差不多都冷下来,皮肤也已经发皱地很厉害了,他才起身擦干,走出了浴室。

来到客厅,发现江涟也刚在另一个浴室洗完澡出来,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用毛巾擦拭着还没干的头发——她和自己一样,不喜欢用吹风机。

“涟涟,你这样不行的。”陈霙端着两个碗走了过来,将碗放在茶几上,然后把江涟拉到一旁靠近插座的地方坐下,取出吹风机,“男孩子头发短无所谓,女孩子头发比较长,一定要用吹风机才行,不然头皮长时间潮湿会生细菌的,头发越长越是这样。”

“所以我在把头发擦干啊,就是不喜欢用吹风机嘛……啊啊,烫烫烫,姐你把它拿远点……”

“好了,乖乖的,马上就干了。”陈霙一边帮乱扭着身体不安分的江涟吹着头发,一边对柳煜说道:“阿煜,那边是姜汤,你喝一碗,别感冒了。”

柳煜一看碗中清澈的棕色液体,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不喜欢喝姜汤,或者说他讨厌一切和生姜有关的东西。

他说道:“不用了吧,我刚泡过澡了,不会感冒了——阿嚏!”

这脸打得真快,他心想。

果然,陈霙听他打喷嚏后说道:“你看看,还说不会感冒,都已经打喷嚏了,是不是真要发烧到四十多度你才觉得自己是生病了啊,趁还热着赶紧给我喝了!”

柳煜颇为不愿地把其中一碗喝了,那样子就像喝毒药一样,他感觉那碗里就是过奈何桥时的孟婆汤。

陈霙也帮江涟吹完了头发,走过来把另一碗端给江涟,让她喝了下去,顺便说道:“明天我去给你们配些药来,你们两个,要是咳嗽了喉咙疼或者有鼻涕什么的要及时告诉我,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江涟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柳煜则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客厅,走上楼去。

见儿子这幅不冷不热的样子,陈霙也是很无奈。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别扭的性格了,究竟是像谁啊……”

“像二姐夫?”江涟说道。

陈霙看了眼自己这个小妹妹,然后捏住她软软的脸颊,说道:“小丫头,胆子肥了,你想套我话?”

“别,姐,好痛啊,我我我错了……”

见江涟求饶,陈霙松开了双手,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那孩子和他爸……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长大点可能就更像了。”

“外貌?”

“嗯,外貌。至于性格嘛……他现在别扭点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因为他爸比他别扭多了,别扭到让你觉得这种人生在这个世界上简直就是上帝的疏忽。我可不想阿煜以后也变成他爸年轻时那副样子,现在这样已经挺好的了,应该说真不愧是他的儿子么……”

看着陷入回忆的陈霙,江涟捧着盛有姜汤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上,自己的房间内,柳煜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蜷成一团,因为有开空调所以也不觉得有多冷。

他还在回想着下午看到的那个影子,对他来说,见不到的话,能够想一想也是好的,至少他已经知道了,姐姐已经回到了这里,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不是么。

其实,他也很奇怪,明明和姐姐分开的时候自己还那么小,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对姐姐的感情依旧没有丝毫的褪去呢?

自己一出生就被母亲寄养在外公家,那个时候姐姐和姨妈也住在这里,家里就自己和姐姐两个孩子,自然是在一起玩耍的,那个时候感情好很正常,但也只是孩子间作为玩伴的感情而已。

五岁那年,自己被母亲带去外省,当时自己还哭了很久,因为要和姐姐分开了,而且自己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要突然把自己带走,那时候母亲也没说,似乎是觉得和还小的自己说了也没什么用吧。现在想来,当时母亲似乎是在那个省找到了父亲的行踪,当然,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好在那里也有不少认识的人,算不上无依无靠,随后也就干脆打算在那里定居了。

一年后的寒假,回去过年探亲,姐姐却已经不在了,姨妈也不在了,听外公说好像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以为姐姐只是短时间的离开一下而已,马上就会回来和自己一起玩的,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姐姐而略微有一点点失望。

比起不在的姐姐,家中倒是多出了一个人,比自己大了三岁的江涟,外公说要叫她小姨,自己也乖乖地叫了。后来明白过来她是个孤儿,被外公领养的。当时也同样没什么概念,孤儿和领养什么的都不懂,只知道这个人似乎变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还是挺开心的,因为虽然叫她小姨,但她的年龄和自己也差不了太远,自己在姐姐之外,又多出了一个玩伴不是么。

但是,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寒假都快过完了,马上就要回家了,也没有见到姐姐。

记得那时候,自己问外公,姐姐呢?

“姐姐出去了,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外公揉着自己的小脑袋,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指着一旁看电视的江涟,说:“涟涟和你年纪相差不大,叫小姨似乎也不太合适,要不你也叫她姐姐吧。”

那时候不是很懂,只知道,原本的姐姐,似乎没有了,又多出来一个新的姐姐。

为什么呀?

为什么啊!姐姐呢?姐姐去哪儿了啊!为什么已经七年了都没有任何一点消息?我已经不是那个很好哄骗的小孩子了!哦,也许初中生也确实还是小孩子吧,但我已经学会去思考了,不是以前那个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鬼头了,我知道下雨是因为水蒸气在天上遇冷液化成小水滴落下而不是龙王在天上喷水,我知道人是从猿类一点一点进化过来的而不是女娲还是什么别的神仙捏土捏出来造出来的,我知道小孩子的出生是男女性交然后精子卵子相结合使女性怀孕生下来的而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或是什么青鸟衔着送过来的甚至是充话费送的……

我知道不少事情,可能我知道的其实也不算多,但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不是那个幼稚地相信拜佛就能实现愿望的孩子了——这几年我拜了多少遍佛祖和菩萨还有很多很多我都已经忘了叫什么的神仙,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我也依旧没有得到哪怕一点和姐姐有关的消息。

问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然后总会有别的事情插进来,支支吾吾的就敷衍过去了。渐渐地自己也不会去问这种问题了,因为知道是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

这样的话,那个家伙算什么,那个叫江涟的家伙。

孤儿?收养?那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叫她姐姐?啊,原来,就是这个家伙赶走了姐姐吗,就是她进入了这个家中,所以姐姐才会离开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后来也明白过来了,姐姐的离开和江涟一点关系都没有,外公让我叫她姐姐,大概也是不想让我一直等着那个可能已经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的姐姐,换一个新的姐姐陪在我身边。

但是最初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对江涟的恶意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滋生在了自己的脑中了,根深蒂固,以至于即使现在明白过来了,还是会下意识地排斥她,明明知道她只是想融入这个家。想和自己搞好关系而已,但自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厌恶她,远离她。

我真是个过分的人啊。

江涟性格也真好,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真正的讨厌过自己,要是角色互换,自己怕是早就不会去理睬那个总是没有好脸色看的弟弟——哦不,外甥了吧。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这样忘了姐姐会不会更好点,然后江涟就是自己的姐姐,这么一来自己会不会生活的轻松点快乐点?

但是做不到,每次想着要忘了一个人时,那个人的一切都会更加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每一个细节,点点滴滴,原本快要遗忘的那些也全部都回忆起来了,真是得不偿失——似乎这么形容也不太合适的样子。

总之他就是没有忘记过姐姐,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加想念她了,那种感情已经不再是想念一个儿时玩伴的感情了,而是更深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情。

他在害怕啊,怕自己有一天可能真的忘记了姐姐,然后江涟就变成了他的姐姐,万一有哪天姐姐突然回来了,看到他和江涟在一起玩,向他打招呼,他却不认识姐姐,问你是谁你有什么事么——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他疏远江涟,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太温柔了,温柔到了骨子里,他怕自己抵挡不了那份温柔,会陷进去的,到时候就真的忘了姐姐了。

他不想忘记姐姐啊。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对姐姐产生感情依赖症了。

这个名词他是从书上看到的,具体也不是太了解,好像是说,有这种症状的人,会对某个事物寄托过多的感情,一旦失去就会极度的不适应,就像自己失去了姐姐一样,虽然并没有书中说的那么夸张,但自己的性格在姐姐离开后确实是变了不少,往坏的方面变。

真奇怪,明明只是儿时的玩伴,突然见不到了确实会很失落,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对姐姐有那么深的感情呢?他不知道,只觉得既然这被称为“症”,那就应该是病的一种,得治。

解决的办法似乎也很简单,就是扩大社交圈,将那些感情更平均地分布到其他事物上面去。但柳煜不是很想这么做,因为他觉得现在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什么朋友,有朋友的话他就不会在学校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了。

所以……去多交几个朋友试试么?

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的柳煜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几乎可以说是自己唯一的朋友的女孩的身影,不知不觉就这么就睡了过去。

*

“阿嚏——”

“哧溜——”

打了个喷嚏后,柳煜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拿出一张纸巾,拧完鼻涕丢到就在自己座位后面的垃圾桶里去。

安静的教室里,学生和老师都因为这突然发出的声音而纷纷看向柳煜,柳煜也没感觉有什么害羞的,坦然地面对他们的目光——难道还不准人打喷嚏咳嗽拧鼻涕的吗?

没错,他还是感冒了,即使前一天回家后泡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吃了药,但他还是感冒了。

再看窗外,雨还在下,和昨天一样大。

他摸了摸背包,发现自己没带伞。

“不是吧,这么衰……”他自嘲般地低语道。

一般下雨回家后他都是会自己把伞晾到卫生间,然后第二天早上洗漱时会注意到,将它收起来放到背包里。但昨天那种情况,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的伞自然也不知被江涟拿回来以后怎么样了,而今天早上又是母亲陈霙顺路开车送他上学,导致他完全忘了伞这回事儿。

今天她还会来替我送伞么……

发现自己在想这种事的柳煜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去想她。而且昨天已经说过我自己会带伞的,今天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别陷进去啊,千万别陷进去。

去超市买把伞吧,但我没多少钱啊,也没有能够借钱的关系的朋友。那么午饭少吃点,省点钱下来?再说吧,说不定等到放学的时候雨就停了呢。

然而等到放学,雨也没停。

他在班级中望了望,没有一个人称得上是可以共用一把伞回家的,也似乎没有谁的关系好到能求他们的家长开车送自己一程的。

全班中唯一一个能够算得上是自己朋友的那个女孩,这几天似乎是有事请假了,似乎没了她,自己和这个班级之间就再也没有了任何交流。

“没辙了。”柳煜心想,“还好以防万一省下了钱,去超市买把伞吧。”

走到超市,还没等柳煜找到伞放在哪里,就听一个女孩在柜台那儿和店员吵了起来。

“昨天我来买也没有,今天来买也没有,你们都不知道进货的吗,这几天都下雨诶,肯定会有人来买伞的啊,小心我去投诉哦!”

店员是一个略显老态的大叔,柳煜认得他,他是这家超市的店长,据说和副校长有点亲戚关系。

柳煜大致看了看这个不大的超市,确实没有找到雨伞。

店长解释道:“我们进货了呀,但是货没送来,我们也没办法啊,明天,明天一定能有了。”

“可是我今天就要啊,你以为这是买衣服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明天要是不下雨了怎么办,鬼才来买雨伞嘞。”

女孩说完,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鬼主意,说道:“还不是因为我在你这店里丢了一把伞,所以我才会来买伞的,现在没有伞,这么大的雨,让我怎么回去啊。”

“你在这儿丢过伞?什么样的伞,我去看看失物,说不定有你的。”店长倒也不怀疑女孩说的话,常常会有学生把伞落在店里,不过大多数都是立刻就回来取了,只有少数几把无人认领。

女孩想了想,说道:“加上上学期的,我丢了两把伞了,上学期那把是红色的,还有一把绿色的。”

然而,店长回来后,却摇了摇头,说道:“伞倒是有一把,但不是红的也不是绿的。”

“怎么可能……”

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在她一旁的同学劝道:“好了好了,算了吧,我不是带伞了么,和我拼一下,一起回家吧,反正顺路。”

“好吧……”女孩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临走前还对店长说道:“你们可要快点进货啊!”

柳煜就这么在一旁假装看着其他商品,心中默默总结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对话,然后等了些时间,再走到店长面前,说道:“您好,前段日子我在店里丢了把伞,能让我认领一下失物么?”

“哦,可以,你丢的伞是什么样的?”

“一把蓝色的折叠伞。”

“有的有的,那把伞是你的啊,我帮你去拿来,同学你等一下啊。”

“嗯,麻烦您了,谢谢。”

赌对了,他心想。

根据刚才店长和女孩之间的对话,就可以排除红色和绿色了,而根据平时观察,这个学校的学生很少带那种花纹很多颜色很杂的伞,怕被同学笑话,基本颜色都很单一,装作自己已经很成熟的样子,而且大部分人用的都是折叠伞,很少有人会带长柄伞,毕竟拿起来不太方便。

至于颜色,除去红色和绿色外,柳煜就从蓝色和黄色中选了一个,这两个颜色的覆盖面很广。比如黄色,你可以把棕色、咖啡色、橙色等等都叫做黄色,蓝色也是,浅蓝,深蓝,紫色,甚至是黑色也能硬说成是藏青色,你可以解释这是自己习惯性的称呼,只要稍微不要脸一点,对方也没法挑出什么大毛病来。

当然,如果真的是其他颜色,比如白的或是灰的这种和蓝黄死活都扯不到一起的颜色,那也就只有认命了。

接过店长取来的一把深蓝色格子花纹的伞,柳煜又说了声谢谢,然后赶紧撑开伞走人——到时候要是伞真正的主人来认领那就不太好了,虽说有两把一样的伞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但还是会变的很麻烦,万一伞的主人在伞上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拿自己冒领伞的劣迹也会传播出去,对自己声誉影响不好。

话说回来,自己有声誉这种东西么?好像也没有吧?

他撑开来看了看手上的伞,确定应该还能用没有破洞以后,走进了雨幕中。

走到昨天看见那个很像——不,那就是姐姐的身影,走到那个地方时,柳煜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心想今天姐姐会不会也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今天并没有看到那种身影。

想来也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接着往回家的方向走。学校离家不远,但也有一公里以上的距离,如果想绕近路的话,中间还会穿过一片棚户区。据说那里的治安很不好,住在那里的人天黑了都不敢出门,但柳煜却没觉得怎么样,毕竟自己这条路都走了一年多了,也没见着有什么事情发生。

其实很多人都会这么想,没发生时觉得也没有传言的那么夸张嘛,等到真正发生了就晚了。

比如,此时的柳煜就听见前面似乎发出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什么东西撞到铁皮墙上的声音,叫喊的声音,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辱骂的声音……基本上全都被雨声掩盖过去了。

经过声源时,柳煜扭头看了一眼,一个男人瘫坐在墙角,脸上鼻青脸肿,另几个卷起袖子后手臂上还能看到有刺青的男人围着他,口中说着一些类似于还钱的话。

其中一个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柳煜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看什么看,臭小鬼,没见过别人讨债啊。

柳煜还真没见过,当然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要是说出来了他可能也会被打,所以他很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向前走,想来那几个小混混也不会追上来把他怎么样,毕竟向他们这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闹大了反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晚上和外公说一下这些事,让他在退休前再稍微整顿一下这块地方吧,柳煜心想。

远远地,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从雨幕中走来,雨很大,视野很有限,他差点就把那个人影看成是姐姐。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伞,手中还拿着一把……那是我的伞?

她真的给我送过来了啊,不知为何柳煜心里突然有那么些感动,这让他有些不开心,不开心的理由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感动了,而是这本来就是应该被感动的时候,自己却想着是“不知为何”,难道自己和她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了么?

江涟似乎是看到柳煜了,似乎有点意外柳煜手中怎么又多出了一把伞,然后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柳煜的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渐渐柔和了下来,昨晚想了很多,他也有些想开了,不管怎么说,眼前的这个都是愿意在瓢泼大雨中为他送伞的人,她不应该受到自己孩子气般不公正的对待。

就在柳煜也准备挥挥手走上前去时,一个黑影突然从一旁的棚屋中闪了出来,一把抱过江涟,跑进了错综复杂的屋群之中。

柳煜愣住了,随即立刻追了上去,丢下了雨伞和书包——就像他昨天去追那个似乎是姐姐的人影一般。

换做是以前,他真不想管她。

其实,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是很想管她。

但是他能不管吗?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能不管。虽然他还没完全承认,但那个人总归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啊。

真是倒霉,两天都有伞,但两天都淋雨,都是在雨中像个傻子一样跑到岔气……回家后又要被母亲训一顿,然后喝那难喝的要死的姜汤了。

“哈……哈……”

不断地跑着,本来体力就不太行的柳煜很快就到了极限,口中呼出的气体化为白雾被雨水穿透。他看向四周,早已没有了江涟的身影,只有形形色色的棚屋,和大雨打在屋上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动静。

要找到她才行啊,他这么想着,拖着脚步慢慢走着,在房屋构成的小巷中穿来穿去,试图找到一点点的信息。

拐了一个弯,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撑开的伞,那是江涟的伞,真亏她突然被人带走还能握了这么久才松开。

他立刻走了过去,没理会伞,继续看向四周寻找着线索。

再拐过一个弯,第二把伞,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一把没有撑开的折叠伞,那是他自己的伞。

不远处,棚屋的门虚掩着,待他走进后,门突然被谁从里面关上了。

虽然他还不是很确定,但十有八九就是那里面了,即使不是,那也得先好好找找才行。他有点想先报警,但手头又没有电话,再走到远处打电话又怕忘记来时的路线,再加上也担心江涟在这段时间内会不会被做什么事情。

于是柳煜做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最正确也是最愚蠢的决定——孤身一人进去把江涟救出来。

他从一旁的破烂堆里找了找,翻出一更还凑合的铁管,拿在手上,然后走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又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应答。

想装作没人在么,等不及了的柳煜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一下门,发出剧烈的响声,随后他心想,刚才看到的小混混去讨债时是不是也会像这样踹门呢?

这一脚告诉了里面的人,我知道有人在,而且我差不多也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瞒不了我,快点开门。

又等了一会儿,就在柳煜还想再踹一脚的时候,门开了,一个光头大汉露出了脑袋,看向外面说道:“谁啊,门都要被——啊!”

铁管挥下,但用力点不是很好,方向也不太对,砸到了门框上,倒是吓了光头一跳。

大概是他也没想到这么踹门的竟然只是个小孩子,而且这小孩居然还敢拿棍子砸他的脑袋,顿时一愣,随后怒吼道:“喂,死小鬼你干嘛,信不信老子打死你啊。”

光头一把拎起柳煜的衣领,抢过铁管丢到一边,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没个合理点的解释今天可别想完好无损地回去。”

柳煜心里有点害怕,但假装很镇定,没理他的威胁,问道:“有个女孩子被带到这里来了吧?”

“啊?”

光头似乎是打算装蒜,但演技确实不怎么好,一瞬间的慌乱和之后一直保持的怪异表情告诉柳煜,他猜对了。

“让我进去。”他说道。

“凭什么——嗯?等等……”光头看着柳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回过头对屋里说道:“喂,老四,老板给的那几张纸还在吗?”

屋内传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啊,怎么了?我说老二,谁在踹门,赶紧打发走了啊。”

“你先别管,帮我看看,我记得那几张纸里还有个小鬼的。”

“我看看……有啊,还有个男的,叫柳……柳什么的。”

“那个字念煜,柳煜。”第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哦对对,柳煜,叫柳煜的,怎么了嘛老二?”

“你拿过来我看看。”

屋中又走出一个小平头的男人,看起来就是光头刚刚喊的“老四”。

小平头递给光头一张似乎写了不少东西还配有照片的纸,光头看了看纸,又看了看还被自己单手拎着的小鬼,问道:“你叫柳煜?”

柳煜点了点头:“我叫柳煜。”

“那就太好了,本来只有一个,现在另一个也自己送上门来了。”

光头说着,把柳煜拽进了屋子里,关上了门。

(昨天有点少,今天就多了一点。

感觉才七八章就又来个幕间似乎有点太快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开始写就停不下来,而我最喜欢的其实就是幕间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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