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七年九月,边远的渭城迎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牵着一匹快饿死的马,马上坐着个快饿死的少年,施施然走进了这座黄土堆成的要塞。
那日是傍晚,下着蒙蒙雨,洗着边塞的黄沙。城门校尉刘大人伙着几个手下坐在酒舍,豪迈饮酒,嬉笑猜拳,讲着让路过女人脸红的段子。
这是一座要塞。
但自一百五十二年前就再也没有经历过战事了。一百五十二年前的秋天,武皇帝率领六十万兵马,西临渭城,以观大漠,十二名帝国强大的武尊手持金书向西而去,一路上诸侯折服,西地万国衣冠拜冕旒。
即使是圣殿也不例外。
那日,烈火烹油,上百个诸侯国国君前来朝拜,马蹄在渭城东门前踩出黄沙茫茫,天公作美,下了场幽幽小雨,于是武皇帝在城墙上负手感慨道:“真是渭城朝雨风西尘。”风,是武皇帝的姓氏。
一百多年没经历过战事的士兵守着这座土墩城,有什么好守的呢?实在是百无聊赖,但好在薪酬颇高。
客人牵着马走到了酒舍前,带着的斗笠微微挑起,那酒舍里的几位大人才看到客人面貌,一个面容有点粗犷的青年,看其眉眼,大概二十。
“我家少爷渴了,来碗干净的水。”
几个兵痞子看着刘大人,哄然笑着闹道:“这马上少年长得标致,倒像是东红巷的妙人。”刘大人喝的熏熏然,本也无事,却因昨日家里的母老虎寻着他养的东红巷小妾好生闹腾,心情不爽抬头睨了一眼,骂道:“你家少爷饿了,还要我拉泡屎吗?”
拉马青年话本没对他说,是望着酒舍里依着躺椅阴郁的老板,没想到那兵痞子接着。他一眼看去,双眉渐渐蹙起,就如同一座泼墨的山,山里满满是冰冷的刀。刀是用来杀人的。
刘大人尚未反应过来,正不爽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呼啸的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整个人往后仰着脑袋飞去,一下撞到几米外。
刘大人神情惊恐,不可置信,死了。
正喝酒的几个兵痞豁然站了起来,还有些茫然。
客人似乎没有动过,手中依然牵着马,另一只手随意压低了帽檐,不等他们说话,淡淡然道:“渭城的老大人呢?叫他们带着大印滚过来。你们顺便把这个废物抬走。”
死的人神情惊恐,活的人也神情惊恐;死的人不可置信,活的人也不可置信。兵痞失声,“武……武王!”
旋即如同被冷水泼醒,猛然站起,再卑微拜扣在地。颤声道:“拜见武王。”
客人眯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办事。
武王是阶段称谓,亦是爵衔,在修炼之路上成就武王,就是帝国之王者。帝国之人口百亿,占据绵延无际的疆土,武王者不过万。可见何等稀少。
稀少还意味着尊贵。二十来岁的青年武王,则是尊贵中的尊贵,唯有千世之家,信仰之殿,才有底蕴垫出来一个如此年轻的王者。
那马背上孱弱的少年是谁?
让一个武王当马夫?
看城门的兵痞感到一阵的恐惧,淋在身上的雨如同冰针。
少年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咳嗽了一下,轻轻捂着嘴,“雷电,杀人不好。”
青年笑了笑,脸上神情木讷,声音平淡冷冽,“不好又怎样,总要杀出一条路来。”
这句话不是瞎说。于是少年沉默,过了会儿,道:“渭城的老大人们来了。”
渭城的老大人们来的整整齐齐,旁边的兵头盔带的歪七八扭,酒舍的少年坐的端端正正。老大人们看向那个少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看到那一头纯黑色披在后面的发便垂头躬身不敢吭声。
“校尉死……”
“死得其所。”城守捋须微笑。
酒舍里的少年默然。雨潇潇然。外面站着的老大人们静然。
“我要一支两千人的补给。”
——
“听说,白天来了个奇怪俩奇怪的年轻人,要了两千人的补给?”
“真给了?”
文书的脸色不太好,看着身边躺着的妻子,没好脸色的道:“不该问的就别问。”
妻子娇媚的在他身上揉了一下,泫然道:“只可惜我那苦命的侄子。我爹去州府了,要是知道了……”
妻子姓刘。
刘在渭城是个大姓。
文书怒着道:“别说你爹了,就算是西州府郡王,也不敢放个屁。你那个侄子自己倒霉,就算把你爹也连杀了,谁敢说话。”
刘氏被丈夫的话吓了一跳。
文书心情不大好,穿着衣服起身,冷淡道:“你自己睡吧,我去外面看看。”
挨着大漠的这片城极难下雨,今天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是几十年都没有的好事。夜里的清风坏了文书大人的好事,他心情一片糟糕。
“惹得什么事。”他愤怒的咬咬下唇。紧紧握了下拳头。
那少年叫风西尘。也没什么本事,听说十四岁血脉天赋没有丝毫的觉醒,如果不是乌黑的瞳和发,很难将他与高高在上天赋秉异的皇族联系到一起。但那怎样,他以前是先太子,他现在是西王,整个西地的主人。西地有多大?自渭城出去,往西万里,尽是西域。
惹事的人笔直的站在渭城最大的垂柳下,当地人叫它别柳。喝上一碗酒,折一支柳,从东城门出去,便算踏入了西地了。皑皑黄沙下,谁知道是去一年?还是一辈子?
雷电不会有这种感触,他的眉毛像剑一般挑起,漠然看着渭城,狠狠的折了一支柳,放到了身边孱弱少年的手里。
“殿下。”
“我们走吧。”
“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
风西尘愣了下,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柳枝,不屑的扔到了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他突然大声喊道:“老子还会再回来的。”
另外一边的别人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谁也不知道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呆呆的看着他。
风西尘看着他们,说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病容,哼道:“看什么看,长得帅不行啊?”
长得帅当然可以。看着他的人们瞠目结舌。
风西尘笑了起来,极度嚣张的用大拇指指着自己,“我不但长得帅,我还有钱,看到没。这些都是我的。”他指着那边连绵的驼队,两千头一个挨一个,挤着小半东城,膻味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老大人们脸色难看。
“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你留着他。”老大人冷笑。
“卑职不敢。”
“那就别说话。”
——
“终于可以说人话了。”少年轻松的道。少年叫风西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