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薪这些天过得很自在,生活模式与猪看齐,吃了睡,睡了吃,好不快活,比从前的奴隶生活滋润了不知道多少个数量级。
今天一早,他一边缀饮豆浆,一边想着再去睡个回笼觉。
同样在吃早饭的徐衡打量着陈薪,悠悠地说:“短短几天,老夫发现你胖了不少。”
“能长肉,说明环境良好,环境不好的地方,就算是过得和猪一样,也只会消耗在忧惧之中,长不了肉的。”
“这是你经验之谈?可猪长了肉,就该拉出去宰了供人烹食,难道你也想这样?”
“人长了肉以后,一般是挨命运的刀子,太单薄的人是挺不过去的,适当地长一些肉,能耐扛一些。”
说话间,陈薪冲徐衡瞟了瞟眼。
徐衡则气息一变,正襟一凛,说:“长肉是你的自由,但这也包括进我的房内翻查吗?”
行事被揭露的陈薪毫无惧意,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唉呀,被发现了?老前辈饶我一回吧,我这也是为了乐州好,因为您姓徐,所以我要多留个心眼。”
“你肯定什么都没找到,但我要告诉你,我确实是西山郡的徐家人。”
眼见陈薪被他这句话弄得进入了临战状态,徐衡又立马说道:“别一句话就像竖起毛的公鸡一样,你这小辈也太沉不住气了,我是徐家人,但徐家的兴亡现在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我这个老东西不可能管上千秋万载,现在徐家的一切兴衰都与我无所谓啦。”
原以为陈薪听到自己这句话还会继续怀疑半天,没想到对方眉间一松,继续喝起豆浆来了。
“居然直接相信了老夫?”
“这种感觉,我懂的,人在该有的时间里负好自己的责任,但总要有下一代人接过去,所谓的基业,是每一代的事,不是单独一代人的事情,要是活得超出了限度,反而什么东西都会变淡……”
“你也活了很长时间?”
“比你短一些,仅仅三代人的岁月而已,徐家的老上君。”
话一出口,陈薪感觉他们就像两个在江边钓鱼的老人。
“唷嗬,知道这个的人可不多。”
“啊,说起来,徐家最近事情不少啊,您真不在意。”
“曾拥有天下的虞朝都会灭亡,我活得这么些年,各种兴亡交替,各种楼起楼塌,都看过,这不过是世间常事,我现在就是以姓徐的局外人,看着这一幕幕故事,供我消遣罢了,还真别说,最近的故事,我光是看你屋中的信件就觉得人世奇妙,乐州虽然是个小战场,斗起来竟颇有波折,有趣啊!”
“好啊!您这老人家的手脚也不干净啊!”
活得长了,不论是自家的沉浮,还是他人的兴亡,都归于了一种至高的乐趣。
陈薪与徐衡,都懂这一点,并不时为之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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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冲年六月四日,正值午后。
罗恪定、钟大骏外加被晋军临时聘为幕僚的叶广宙都坐在充当晋军本阵大本营的乐州港税务所大堂之内,探讨着战局。
昨天白日潜入在北面的民居中的乡兵一边观察徐军态势一边与北面的同乡攀谈,得知了徐军新到的援军并不多,但好像在重新整军编练着什么,而昨夜派出去暗中袭扰的流工损伤惨重,去的每十个人里只有两人活着回来。
“昨天徐军一天都未发动攻势,今日也只是加紧清除我们正面最大的这条防线两翼的楼阁,并无战意,种种迹象表明,这两日的平静是拳头回收与再次击出前的蓄力,本帅觉得,徐军很可能在五日之内发起总攻。”
罗恪定指着晋军据守的防线与斥候侦得的徐军据点,将自己眼中当下的形势一一道明。
钟大骏用指节敲了敲案桌,进言道:“那么原本在楼阁暗处应敌的徐弓手与乡兵弓手转调到中阵,为掩护第一线的各组阵列再加一道锁,更好地限制敌方周师,就算清掉了楼阁本身,那些废墟还是不适合骑兵大规模展开冲锋,于我军有利。”
“这些天,步卒的损伤还好说,乐州的青壮与乡兵经过简单的熟悉,在军阵之中表现还稍好于一些晋军老爷兵,但……”
话说到一半,罗恪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能战的周师满打满算只剩下两百四十二人了,对面少说还有五百朝上的周师吧,可能大多还都在明念之境,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差距不小啊。”
叶广宙看着地图,一边放置着各种插着小旗的棋子的,是勉励维持的巷区防线,而巷区之后就是尽是矮屋矮房,砖石路稀少,经常在元宵节时举办全城庆典的开阔之地。
“敢问两位大帅,船已经派出去了吗?”
钟大骏颔首说:“是啊,那铁船究竟能否填补一些亏空,总得知道个结果,这个可以暂且放到一边,还得想办法应对徐军。”
“嗯。”
叶广宙应了一声,继续看着地图。
又看了好久,才发现钟大骏与罗恪定都不再说话了,叶广宙抬起头,发现他们都似有似无地看向了自己。
今天只有自己没有明确表过态了。
罗恪定笑着拱手说:“叶先生,我与钟帅虽为朝廷的征粮正副帅,但能维持到今天,也仰仗你与你弟弟及方指挥使,我们现在是同船之人,有话即可言明,同舟共济不存芥蒂方能各自得益,他日朝廷定不负了诸位义民。”
这一点,叶广宙深以为然,要是钟大骏与罗恪定是两位自作聪明之辈,叶广宙也不会把心思下在晋军头上,而是两眼不闻,等待别的机会。
“在下承蒙二帅信赖,感激不尽,敢问斥候与乡兵所看到的徐军正重新整军编练的东西是何物?有更具体的描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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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攻城锤的一摇一摆间,又一座瓦楼倒下,崩为瓦砾。
推着攻城锤车的徐军士兵们喘着粗气,用粗布擦拭面额。
他们一边摊开地图一边环视四周,所有的适合弓手活跃的楼阁均已肃清,周遭要么是为数不多的矮房,要么是一堆又一堆的废墟。
一些因不肯离开家而被埋在瓦砾堆里的乐州人还没死,幸存的左邻右舍不忍熟人死去,而纷纷自发地去搬去抓块,解救邻里或亲戚,不时怨声咒骂徐军推屋伤天害理。
有些不远处的士兵闻之而怒,一边粗暴地嚷嚷着“通敌”一边将诸多正救人与被救的乐州人当街格杀。
一段段血从乐州人的脖颈与胸脯中流出,一断断话沉在乐州人的脑海与心底。
推工程锤车的士兵无暇去注意同僚勾起的波澜,完成了任务的他们靠在攻城车上,一边拨开竹筒上的塞子,贪婪地喝着水,一边偶尔张望两眼对面晋军的阵列。
一级又一级的拒马、厚重的木质防马栅、一些关键节点找工匠垒砌的矮墙与瞭望寨。
这些都和今天的他们没关系,要吃这些东西的苦头,等明天再说吧,过一天算一天,明天说不定都没机会畅饮水的滋润了。
恍惚间,休息中的他们好像听到了一阵阵锄头、铲子发出的响动,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些微弱。
哪里的队伍还在清楚着楼阁吗?嘛,与我等无关。
士兵们不再去细想这些累人的苦差,沉溺在了休憩的闲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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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承渊站在玄武岩号宛若大地般的甲板上,等待着晋军战船的来临。
彭刚则在一旁整备着枪械。
章承渊问他:“叶宇长还要在那手术床上躺多久?”
“快了。”
彭刚干净利落地回答了章承渊的问题随后又道:“粮食拿走没问题,还有你们带走的武器,可要记得我叮嘱你们的注意事项,我现在就要去船长室和伊苑来个了断,顺带处理掉轮形机,就送到这里了。”
章承渊想着玄武岩号中的书籍与许多还未探索的房间,说:“乐州若也能了结,我还会回来的。”
“那就祝我们各自都能了结各自之事,还有,请尽情逆浪而行吧!”
伴随着彭刚离开甲板时的祝愿与建言,章承渊看到了四个小点正在朝这里靠近,不多时,他就看见了那四艘写有晋字旗帜的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