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哀家…听说皇上和朝臣们正在商议，在「万世盛典」上，「侧位」要由着「北宫」出礼……我儿要尽快把身体养好，可不能真让她给占了去。这可是大夏朝千古盛世，容不得那个妖精乱来！」
「寿和圣福，妾刚刚生养，精神本来就有所不济，身子也没完全恢复好。让「北宫」的妹妹出礼侧位，也是正好，妾觉得挺合适的……」
喝完了一盏热茶，让柳皇后的语气顺畅了不少，脸色也微微显露出了淡淡的红晕。
「胡闹！」太皇太后喝止了皇后的话头，「我儿岂能做这般想法！那「侧位」非皇后不可当，我儿轻易相让，不是告诉天下人，她才是当今正宫么？！那狐媚儿本来就对我儿心怀愤恨，我儿岂能在这个关口上心软？哀家决不答应，侧位，必由我儿出礼！」
「寿和圣福，您莫生气。妾正是知晓「侧位」代表着皇后，而那「万世盛典」是我大夏朝的千古盛世，妾才觉得应让贵妃妹妹出礼的。那不仅代表着皇后之位，更代表着朝庭的威德，代表着大夏朝的辉弘，妾现在这个样子…去不得。」
慕容氏皱紧了一双婉媚，那神情即欣慰又无奈，最后只剩下一口沉沉的叹息。
「寿和圣福，您就别为妾担心了，妾虽然不得皇上宠爱，但妾现在还是这中宫之主。就算「北宫」的妹妹想妾这个位置，妾让给她就是了，只要兴儿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妾也就没有其他奢求了。」
「你…？」
慕容氏被皇后突然的一番话给说得愣住了——柳皇后还是第一次直言不讳的这么在人面提及北、中两宫的争端。可是，在这皇宫深帷内生活了五十二年的太后知道，就算是柳皇后如此与世无争的愿望，恐怕也是无法实现的。
这里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住了五十二年，也看了五十二年，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妃们最喜欢做的就是「赶尽杀绝」。而且柳皇后现在还有了皇子，更是一个皇长子。当她失去皇后尊位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得了继任者对皇长子的报复和压迫。
年近七十的太后，已经看了太多太多……
就算「寿和圣福」变成了「上圣慈恭」，就算她拥有着至高的威势，如果皇帝真下定决心废黜皇后，她也无力去改变这个结果。
毕竟，她只是个老太婆。
毕竟，她已年逾古稀，身披黄土……
「我儿……你知道吗？自古皇家最薄情啊！」慕容氏的语气里满是痛惜。
柳皇后很平静，那双深幽的眼眸宛如一潭平静的池水，静静的，紧紧的凝视着她的孩子，「妾…知道。」
「那你还…？」
「寿和圣福…」柳皇后打断了慕容氏的话，轻轻的抬起了目光，「…妾…是这大夏朝的皇后，妾是这皇宫的中宫，妾…是陛下的臣子！」
……
乾德九年，二月，朔，子时。
大夏京城的大雪，仿佛也被这万朝盛世给融化了。
无处不在的鲜红，把银白的积雪都赶出了人们的视线。在这盛世，在这天子脚下，在这亏空国库千万银子堆积出来的辉煌中，大夏朝终于迎来了她的「万世盛典」。
通红的灯火，把大夏朝京城的夜装扮得份外妖娆。黑甲红羽的神羽军五步一隔，一直从承天门排到了外城，然后又延伸向明德门，沉寂而威武，尽显着天朝的强盛。
朱雀大街上，全京城的民众都拜伏着，拜伏在冰冷的街道上，身上穿着能拿出手的最好的衣服，摆出了能摆出的最虔诚的仪容，等待着大夏朝第十七位帝王的圣临。
沉静，而又显得无比宏阔。
不断的，那些家什贫乏的穷人着着单薄的麻衣，在瑟瑟的寒风倒了下去——他们并不是自愿来的，但为了显示臣民的支持和盛典的宏大，他们在昨日夜里便被城卫军驱赶到了这里――然后由不断在人群中巡察的士兵拖到一旁的小巷，任其自身自灭。
当然，中书省，门下省的那些三品大员们，也很知趣的压下了不断从北边传来的西拓寇边的奏疏，以及落尺厚的弹事。
谁又会在这种时候去败皇帝兴致，触皇帝的霉头了？
总之，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在这京城百里方圆，这大夏朝，是正沐浴在煌煌的万朝盛世之中的……
「娘娘，娘娘！皇上的车架已经出发了！奴婢看到「北宫」的「司寝」也随在车架旁边一起走的！娘娘！」柳皇后的贴身侍女柔儿，风风火火的从殿外冲了进来，大声叫嚷着自己的发现，满是焦急。
「你怎么知道那是「北宫」的「司寝」？你不是最不愿意跟外宫的人打交道吗？」
「娘娘！」柔儿站到柳皇后身旁，熟练的将皇后润玉鼓胀的*收进了衣襟，一脸的不乐意，「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那本来应该是您的位置了！」
柳皇后瞅了柔儿一眼，平淡至极，「帮本宫倒盏茶。」
往日里，总是喜欢跟她聊家常的皇后娘娘今天一再不言，柔儿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嘛！那个狐狸精抢了你的位置，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平时总是让着她，可她现在竟然还跟你抢！你怎么能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胡闹！皇家的事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倒茶去！」
柔儿倔强的撇了撇嘴，「难道我有说错吗？全皇宫的人都知道！那个狐狸精专门跟小姐作对，还经常在皇上面前编排小姐，想把小姐从皇后的位置上赶下去。小姐怎么能一直这么容忍她！」
「好了！柔儿！」柳皇后沉下声音，严厉的盯住她的眼睛，「这里不是柳府，我也不是小姐！如果你再妄论后宫，就别怨本宫不顾多年的主仆情分了！」
柔儿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抵不过柳皇后眼神，委屈的退到了一旁。
半晌，将皇子哄睡着了的皇后突然问了句，「寿和圣福也跟着皇上一起去了吗？」
柔儿一愣，想了片刻才不大确定的道，「奴婢没有看见太皇太后的车架，应该没去吧？」
「是吗。」
抬起头，柳氏静静的凝视着窗外混沉沉的天空，默然了。
或许，有些事，始终是无法避免的……
丑时一克。
厚重的承天门被六个雄壮的士兵缓缓推开，迎风舞冽的皇旗炫耀着帝王的宏武，在数百骑身着黄金甲、头顶白羽的「御风卫」的开道下，在数千仪仗队的拱卫下，带着漫天的威风从「天街」上缓慢的驶了下来，踏上了朱雀大道。
瞬间，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彻京城，让夜抛开了它的沉静。
按礼制：
寅时之前，辇御需绕京城一周，接受万民的朝拜，赐金锦肉食，以示普天同乐之意。然后再取道横街，重新回到朱雀大道。
卯时一刻，辇御从明德门出京城，至百里外秦山上的「奉太坛」。
午时正刻，帝下辇登坛，朗诵祭文，群臣百拜。
午时三刻，帝亲三拜于坛中，祈受永和，告慰天灵，献祭品，执天子剑，携玉牒，置于坛心封存。
未时正刻，礼毕，帝皆百官登秦山顶，再拜于「厚土」，则礼尽毕，携仪仗回京。
酉时，辇御从明德门入京城，行朱雀大道，进承天门，上太庙诰祖。
于是，历时一天，耗费了朝廷千万之巨的「万世盛典」便在这喧闹中结束了。当然，谁都明白，真正的戏肉是在晚上于政德殿里才开始的。
但很快的，市井小巷中，一些有着异常针对性的留言非语悄悄的流动了起来……
据说，这次代皇后出礼「侧位」的贵妃娘娘深受陛下宠爱；据说，这位贵妃娘娘在盛典中表现出来的风度，连最苛刻的邢御史大人都对其称赞不绝于口；据说，贵妃娘娘很仁慈谦和，在去秦山路上的时候，因马匹践踏了农田，她亲自赔银道歉。
又据说，大夏朝这几年灾害频发，是因为天上出现了两颗凶星的原故，皇帝陛下这次去秦山就是乞求上天的仁德，不要再降乱于万民。
还据说，天上出现的那两颗凶星，是因为现在的皇后失德，所以她诞下的皇长子才会「忌言」。而上天因为她的失德，放出了凶兽，要降罚于万民……
……
震天的丝竹喧乐，仿佛，将宫顶都给掀翻了似的，穿过了数道墙闱，隔着百多米的距离依然清晰可闻。
那是乾德帝在政德殿里赐宴群臣。
然而，跟政德殿处于一条中轴线上的懿德殿――这座皇宫的中宫，却显得格外冷清。
三两个值夜的内侍耷拉着脑袋，靠着墙壁假寐。仅有的两个年长的宫女还在大殿上坚持着，其他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了。甚至，平日里负责守卫懿德殿安全的「殿前执事侍卫」们也不到一半的人数。
内殿里闪动的孤烛，更是为这份冷清平添了一丝凄凉。
柳皇后怀抱着皇长子，轻柔的哼着民家小调，那样子慈爱而安祥，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靡靡丝竹声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