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尹达则来说,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对井坪千户所来说,这个夜晚更不平静,但这种不平静却被平静的表象所掩盖着。
除了少数的一些人,没有人知道深沉的夜色之中发生了两起“灭门”惨案。
两个千户,都是豪富之家,宅第阔绰,庭院深深。两个府里家丁、护院都只有四五十人左右,在罗刚的精心布置下,近二百兄弟收拾这几个家伙,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并不困难。
半夜的时候,罗刚在悦来老店秘密招见了发小吴阿山。
将近四更,井坪千户所的南门打开,罗刚带着队伍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这个记忆中的家乡。
此间的善后事宜,将由副千户尹达则来处理。
当然了,罗刚留下了六十名兄弟,由一个名叫沈万金的兄弟带领,负责支持井坪的事务。
沈万金约三十六七岁,以前曾是商人,被流寇劫掠破产,才转而投军,是罗刚的原班兄弟。
此人行事比较谨慎,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长于与人沟通,是经营这家老店的不二人选,罗刚经过慎重考虑才选中了此人。
留下的那六十名兄弟都身强力壮,身手利落,全是罗刚的中军成员,属于精锐中的精锐。其中二十人在悦来老店公开露面。
另四十人扮做流民,混在真正的流民之中,以做策应。
这次罗刚出来,除将自己的中军护卫全部带了出来,还从各队中精选了部分人手,总体来说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是非常强悍。
再加上吴阿山那边的穷苦军户,有三百多人,这些人已被吴阿山联系起来。只要不是有太大意外,凭这三股力量应该足够应付了。
其实一个防御千户按制有户一千余,只是连年干旱,课税繁重,多数军户都做了流民,逃往他乡。以至于几个千户的家丁也只有那么少的人了。
除了人手外,罗刚还留下了一万两银子,由沈万金掌管,做为下一步活动的费用。
此次离山,罗刚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铁料大约抢来了十几万斤,这个数只是他的估算,当时情况限制,根本不能一一过秤。
从吊桥岭截获的铁料由兴县千总周显丰负责押运回去,而从胡峪北口缴获的那批铁料却没有立刻起运,而是被罗刚就近秘密掩埋,待日后再来起出运回。
除铁料外,在两处巡检司,罗刚除拿回了以前预付的定金,还额外缴获了近八千两银子。这些应该是范家和王家收购铁料的部分货款,只可惜两家的东家都未在场,得以逃过一劫。
八千两银子应该说不是小数目,但与井坪所千户娄希尧和副千户林宽家中所获的银两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家所得银两将近三万两,这个数字也是估算,并未仔细清点。其余诸如珠宝、玉器之类的值钱的东西尚有不少。
粮米数百石,均运回悦来老店,在下一步行动中使用。
这些都是财物上的收获,对罗刚来说,他不但报了昔日之仇,还拥有了对井坪千户所的实际控制权。从这一天开始,这快土地将成为他的秘密据点加以经营,尹达则不过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待局势打开,这粒棋子是用是弃,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种种收获,令罗刚非常满意。
因而骑在马上,他显得意气风发,不时与李老三等人高声谈笑。这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马车之中,很少有机会出来的关系。
一个人在车里,总是显得憋闷,但他与尹达则本是旧识,不便此时碰面,也只能忍一时之苦。
如今带着队伍踏上返回石楼山的归途,正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他手下那帮兄弟也是格外兴奋,这一出来,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爽。用两个字形容,是很爽。
前几天把总才发下总数万两的赏银,如今又获得如许收获,回去之后,少不了又是一笔打赏发下来。
“这么多银子,可怎么花啊?”
当然,这只是兄弟间的玩笑话,没人嫌银子多咬手,手里的银子越多,他们越兴奋。
这些以前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穷兄弟,终于扬眉吐气,咸鱼翻身了。
这都是把总罗刚的功劳,因而当罗刚与大伙说笑的时候,不时有兄弟凑上去插一句嘴。
能跟把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他们感觉很兴奋,很满足。至少山上那些留守的兄弟就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从石楼山到井坪千户所直线距离不过三百多里,但由于中间山地较多,罗刚还带着八辆马车,只能选择平坦的地方行进,因而绕了一些路。
反正罗刚并没有急事,石楼山和石猴山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防守兵力充足,还有兴县的护乡队作为后援,可以说两山的防御固若金汤。
因而罗刚的这队车马不紧不慢,逶迤而行。
为了安全起见,罗刚前后分别派出了几名哨探,随时打探消息。
就这样,将近未时,罗刚一行人才走出八十多里。再往前十余里便是利民堡。此堡位于大同与陕西交界处,从行政划分则属于山西都司。其隶属于一个名为八角防御千户所,类似百户所建制。距离八角所约七十余里。
若过了利民堡,再往左行,便是一个叫神池口的地方,从那里便可进入代州地界,直抵崞县。
前几天罗刚去吊桥岭巡检司便是走的这条路,一来二去这条路走得就熟了。这一带虽然丘陵较多,却无大山,地面上还不算很乱。
罗刚率着队伍本打算到利民堡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赶路,没想到,在距离利民堡还有七、八里的时候,派在前方的哨探飞马赶了回来。
“把总,利民堡附近有两伙人在厮杀。”
罗刚勒住坐骑问道,“都是什么人?大约多少人?”
“一伙人看样子是官军,另一伙是平民装束,大约一百多人。官军七八十人,被那伙平民围攻,对了,还有几辆带蓬的马车。那些官军好象是保护车里的人!”
“双方可曾有人员伤亡?”
“有,远处看去,地上躺了十几、二十多具尸体,看厮杀的样子不象有假。”
罗刚点了点头,高声下令道,“李队长带二百人押着车辆继续赶路,如有情况立即发信号,其余人随我来。
说完,罗刚一催战马向利民堡方向驰去。去除留在井坪千户所的六十人,如今队伍中还有三百五十人左右。
跟着罗刚一起向利民堡而去的大约一百五十多人,一行人快马加鞭,迅速向利民堡靠近。
此地都是山间丘陵,罗刚所走的路途都是弯弯绕绕的平坦之处,莫说是隔着七八里,便是相隔三两里,中间有丘陵阻隔住视线,也根本无法看清丘陵后方的情形。
好在罗刚派出去的哨探并非一人,前方有两名哨探各自立在高处观察着四周的情形,罗刚离老远便能看到,因而如此快速行进,倒不担心遇到埋伏。
大约驰出五六里之后,罗刚来到一处高坡之上,先前激烈的打斗声已经能传到了耳中,如今放眼望去,双方厮杀的情景一目了然。
果然是一伙平民装束的人手持兵器围攻官军,看样子官军死伤不少,地上红红地躺了一片。
外围的那伙人也有大量伤亡,只是他们的人数较多,如今还有百人,而官军那边只有五六十人。
罗刚只一眼便看明白了,外围那伙人意图攻击那几辆马车里的人,而官军却恰恰在拼死保护车辆,横生掣肘,才导致伤亡过重。
此时众多对手围住了马车拼死冲杀,马车旁有一位青年将官指挥残存的官军死命护住马车。他手中一杆长枪,挡住四五名对手,甚是英勇,奈何对方人马过多,眼看着情势岌岌可危,对方即将得手。
罗刚只看了这一眼,便抽出了腰中钢刀,高声道,“随我杀,救官军。”
一声令下,他率先驰下山坡,杀向外围伙人。
本来,他急着赶来只是想看看情况,以便确定双方是否与自己这边的银车有关。如若不是,如何处置,也只视情况而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只刚才那一眼,除了方才所见,他还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粉色的紧身绸衣,身后紫色的披风随着她的坐骑快速飞驰,呼拉拉地飘扬起来。
她手中一杆长矛上下舞动,与三名对手战在了一起。她的旁边,有六七名军士欲过来护卫,却被对方十余人给截住了。
罗刚都不用细看,只看那衣服和披风的颜色,战马和兵器就能一眼认出来,此女正是上次他救过的曹督的千金。
没想到在此处又碰到了此人。
曹小姐与三名对手厮杀,虽然她矛法精妙,奈何以女子之躯抵挡三个壮汗,毕竟气力上又有所不足。
此时她已经渐落下风,险象环生。对于山顶上来了一拨人,她也只是一转头间看到,却没看清来者何人。面对三名敌手,她已无暇再想其他,只能全心迎敌。
她是如此,而对方却做不到这点。
他们眼见着从山坡冲下来一哨人马,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杀过来。这些人急忙一声呼哨,各自撒开对手,聚到了一起,想喝退来人再说。
以前他们也经常遇到官军小队人马,亮出招牌予以恐吓,多半便会奏效。
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天遇到的是谁,那伙人刚聚到一处,罗刚率着大军便即杀到。
那伙人交战已久,已是疲惫之师,眼看着对方那伙半是官半是百姓的人马二话不说便冲杀过来。他们不敢直撄其锋,急忙撒马便走。
他们本以为让出一段距离,对方解了先前那伙官军之围也就罢了,没想到的是,在他们败退之后,这拨人马却是毫不停留,一直掩杀过来。
一场战略性撤退,就此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溃败。
百人左右的疲惫之师被一百五十人追杀,更让他们咬牙切齿的是,他们先前围攻那伙人也加入了追杀的行列。
顷刻之间,强弱互易,猎人与猎物换了位置。
“杀”
罗刚挥舞着钢刀指挥众军冲锋。
“杀”
先前那伙官军中,一名身着盔甲的将领同样指挥着仅剩的人马跟了下去。
只是这伙人只追杀出三四里的距离,杀了十数人便转了回来保护车辆。而罗刚却带着众兄弟一直追出去了十几里,除十余人走脱外,其余人都被罗刚等人杀落马下。
罗刚如此手下毫不留情,一是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这伙人的身份,正是罗汝才手下的流寇。另一方面原因,却是因为他必须重创流寇,让对方再无战力。否则以曹督之女的身份,真要提出让他派人护送,他是去还是不去啊?
如今流寇只走脱十几人,以曹小姐手下所剩五六十人,应该足够应付了。况且,流寇都未必再敢露面。
诸位兄弟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牵着缴获的战马向回驰来。
那名官军将领见罗刚等人返回,急忙带着几名随从迎了上来,在马上拱手道,“罗把总,多谢援手之恩!”
罗刚略一打量此人,回了一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在下,曹变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