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一行从麻嘎子烧鸡店出来时,已是午时。天色放晴,秋阳恢复了热力,照耀着黄河古道,河流渐渐也平静了。
两辆马车,十几匹骏马次第返程。三十里的路程走了八成,到了九女集,翻过一个高岗,就是潜龙湖了。
前面的随从却勒住了马缰绳,只见路中央卧着一农妇,头上盖着一个草帽,身边搁着锄头,锄上沾染了泥土,仿佛是从田野里耕种劳累,就地休息睡着了。
一个随从上前,喊了几句借光,但没有动静。随从弯腰揭开了农夫的帽子,却发现倒地之人,五官挪移,脸色青黑,已经窒息多时了。
随从惊呼,管家翟巽闻声从马车上跳将出来。此时,周围胡哨四起,一群青衣人持刃从密林中包抄过来,将两辆马车团团围住。
马嘶不已,白刃立现。翟巽虽然上了年纪,但阅世丰富,面不改色。他缓缓来到第二辆马车,扬声说:老爷,只是个要买路钱的,老奴打发去了就是。
车内咳嗽一声,算是回话了。
翟巽立定车前,高声喊:各位朋友,我们是子母柳的人,今日来黄河道观潮,不知为何挡住了道路?
为首的是位刀疤客,冷冷地笑: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某家拦道,当然是为了利啦。
翟巽说:这个好办。我们出门仓促,没带多少银子,不过手头还多少富裕点,奉上白银五十两,怎么样,闪出一个道吧。
刀疤客拿玉米秆捅槽牙里,嘿嘿地说:五十两,就值得我们爷们从京里过来一趟,为了早点交差,我们在道上就跑死了一匹马,这损失就值几十两银子?
翟巽色变,说阁下是从京里来的?
正是。
所为何事?
摘一个人的项上人头。
谁?
刀疤客指指第二辆马车。翟巽见无话可说,闪掉了长衫,取来六合棍,亮了一个招夜叉探海式。
刀疤客仰天大笑:想不到堂堂的六合拳掌门人会替姓徐的当奴才。
翟巽也不搭话,迎面一棍,刀疤客一抽身,跳出圈外,从腰间解下流星锤,抡起呼呼挂风,收发自如。两人斗在一起,见刀疤客锤技纯熟,流星锤绕颈多圈,然后突然向空中一抖,又以牙咬绳,锤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可从脑后射发,又可裆下钻出。
鏖战间隙,翟巽大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
一语道破,马夫劲鞭赶路,两辆马车飞驰一般离去。刀疤客见马车开溜,也不恋战,跃身上了一只枣红色的马,打马扬鞭,其他人亦紧跟不舍。
到了高岗处,第一辆马车踊跃攀上,而第二匹马却反复努劲,盘桓在高岗半中要,前进不得,后退不能。
刀疤客哈哈大笑,手中一抖,流星锤闪电般投向进退两难的马车。只听得车内一声惨叫,流星锤收回,锤头尽染鲜血。这一锤,力沉势猛,轿干折断,马匹脱缰而出,整个马车来了个底朝天。
刀疤客得逞地点指翻倒地的马车,徐鸿儒啊徐鸿儒啊,你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偏要推行什么新法,别我心狠,要怪你就得怪自个不识相。
这时,翟巽提着六合棍呼啸赶来,看见马车中锤。翟管家痛叫一声,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刀疤客瞅着翟巽,说:翟巽,爷们的差事是杀姓徐的,和你姓翟没有干系,爷们走了,有种到京里去找我去。
刀疤客一挥手,一行人迅速退避到密林中。
翟巽等人慌乱把马车扶正,撕下帘子,见血污车内,却不见徐鸿儒的影子,只是一个小孩子,正是贴身小厮芝麻。
偏偏是胸口中着,芝麻大口大口地吐血,眼神游离。翟巽喊:快抬芝麻到另外一辆马车,回子母柳找归妹先生抢救去。
七手八脚抬出来,等到安顿好,芝麻昏迷不醒。翟巽脸色煞白,急得只跺脚,一把将马夫推搡到车内,亲自扬鞭催行,到了湖边,换乘徐宅等候的船只,回到子母柳,已过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先生,还有救吗?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芝麻,翟巽低声问。
归妹摇了摇头,说:这孩子五脏皆碎,回天乏术了。
翟巽以拳击额道:都怪我!
在点将台,翟巽已经发现身后有人*,来到麻嘎子烧鸡店后,他力劝主子徐鸿儒暂时躲避一时,徐鸿儒还上了犟劲,说怎么着也要回家。翟巽说,老爷持重,您忘了离京时,光绪帝是怎么交代您的吗?
闻听此言,徐鸿儒颓然坐在椅子上,微微点了点头。翟巽安排,为了漫天过海,须得借大人的头巾一用,于是小厮芝麻自告奋勇,戴上了主人的头巾,故意把马车帘子敞开一角,而芝麻又侧脸向内,外人便以为车内就是徐鸿儒。
一筹莫展时,芝麻身子一颤,喉咙处作响。归妹看此情景,一点他的胸椎最上端的华盖穴,芝麻的嘴巴张开,一个血块喷射出来,他的眼睛朦胧睁开,依稀看见归妹、翟巽和菡萏。
芝麻断断续续地说:先生,接,接老爷回家。
菡萏和芝麻年龄相仿,自幼就是玩伴,堵此惨状,菡萏泪流满面,扑到床边,抓住芝麻的手,说:芝麻你告诉我,谁把你伤了,我给你报仇。
芝麻兀自摇了摇头,嘴角显出一丝笑意,看着菡萏盛夏染的红指甲,一字一顿地说:二小姐,你的指甲真好看。
说罢,头一歪,身归冥世去了。菡萏不解其意,只觉得满腔悲痛,气涌难忍,右足一灌劲,轰然一声,脚下的青砖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