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一凝,眼前之景几乎颠覆了我的认知。
怎么会这样?难道长风与沧州之间隔着的一条天水河,竟真的是眼前这个怪人所化?
怪人两手一摊,毫不在意我的惊诧说道:
“老夫三百年前成就真神,因和一故人赌约,化作天水深嵌于此,至今已逾二百四十七载。”
二……二百四十七载?
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活了多少岁?”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对我又一拜道:“这老夫已不太记得了,二百四十七载稍短些,还可细数,想当年老夫还未成就真神时,可谓度过了悠久岁月,有时一眼,沧海桑田。”
我终究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只能这样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又瘦又矮又小的怪人,虽然胡须泛白,像瀑布一样拖在地上,但他满面红光,鹤发童颜。更是那一手翻江倒海般的神通,已经是我完全不能够对付的了。一个人可以轻易化成一条横亘在北郡的长河,还有什么他做不到的呢?
如果我朝着地上开一弓安宁,最多砸出一个土坑。
天水看我不说话,捋了捋胡子,面露一丝歉意道:“刚刚这些冰面暴动,并不是老夫的刻意针对。”
他抬眼看了下我,继续说道:“这冰面实际上是一道法术,因为赌约的内容,老夫不得不在此略作等待,所以昔日故人馈赠,我也没有推脱。它名叫火上冰,只要是达到上阶小宗师的常人都能施展,是故人的亲创法术,你身上有故人气息,所以它们有些躁动不安,希望你能理解。作为补偿,今日我会转赠与你。”
“火上冰?”我皱起了眉。
“不错。”
“你那位故人是谁?你们又有什么赌约?”我不再管这天水的怪异,焦急地问道。
“这个嘛……”
我一步上前,声色俱厉:“快说!”
天水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别太着急,老夫先给你看个东西。”
话音一落,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切都变了。
从一粒沙,到一棵树,到幅员辽阔的平原。从一丝气,到一条溪,到无边无际的大海。从尘埃,到世界。我周边的一切都在飞速变化着,我脚下的冰面,早已是无限辽远的星球。
“这……这是……”我心神颤动。
“这是我们所处的这块大陆。”天水解释道。
他指着一个小圈说道:“这是你生活的大唐王朝,在整块大陆的北半部分。”
无比强盛的大唐王朝,竟然在整块大陆上只是一个圈?
他又指向一个点说道:“这就是你我所在的天水河。”
一个点……
他右手一拂又道:“大唐紧靠龙魂海,就是东边你看到的那片极为广阔的大海。凡人称它东海,我也不瞒着你,这东海也是太古时期一条龙魂所化,所以叫龙魂海。”
“就到此为止吧。”他以这句话收尾,一切又飞速还原,斗转星移,一晃我又回到了天水河上,刚才的一切仿佛就像幻境。
我疑惑更甚,正要发问,他又抢先开口道:
“老夫给你看了个东西,现在你也要给老夫看个东西了。”
我微微低头,问道:“什么东西?”
他说道:“确认你身份的东西。虽然关于你的一切都和当年故人所描述的完全吻合,但还是应当确认一下——
你……是不是有个令牌?”
“令牌?”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皱起了眉。
我突然想了起来,死后生给我的遗物里确实有那么一张,直到现在我都没能用上的一张令牌。
我从长袍里摸索出那张黑红色的令牌,正面镌刻着的“守护”二字,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扎眼。
我正要递给他,可他摆摆手道:“不用看了,老夫已知道了,就是你了。”
我一脸不解问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赌,谁是故人,今夜找我有何事。”
奇怪的是,天水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我输了啊——”
“怎么我也输了呢?”
他自言自语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东西,似乎根本没有回答我问题的打算,我彻底被这个怪人绕晕了。
终于他抬起头,丢给我一封信笺说道:“这里头有你要的答案。”
当我接到那张信封的一刹那,天水怪人就莫名消失了,但空气中还残存着他的最后一句话的余音:“老夫最后馈赠你一句,记住了,那令牌,非走投无路之时,不适合用。”
只是那一瞬间,天水河倏地化冰,那一层厚厚地冰面如同蒸发一般随之而去,而我“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寒刺骨的河水中。
我的感官和我的内心都一片天昏地暗。
这是来耍我玩儿的?
当我好不容易爬上另一岸后,我撕开了那张湿透了的信封,里面有三张老旧的信笺,虽然已经被水打湿,但不影响阅读。
看完第一封信笺后,我知道了天水倒是没怎么骗我,因为这是用来传授那一招“火上冰”的。
看完第二封信笺后,一阵风起,天水河河水荡漾,我突然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看到第三封信笺的第一眼,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字迹太放肆,那个写信的人我也太熟悉了。
我感觉就像看到他真的站在我面前一般,睁着他那一只火红的独眼,露出那样一个落拓不羁的讥笑,用青安才有的独特方言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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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字逐鹿
宣明折柳
再无青安酒
风城一夜大风
梦里做客
起起落落
沧城一晚沧海
好死一辈
不如赖活
若想得了那日为尊
便摆不了去日苦多
回头无岸
天水河畔
木子北兴
宇文蹉跎
叹一生为人忆情多凄凉
离不得提剑向侍可潇洒
走得脱
走不脱
死后未生我
便无冰下火
****
是死后生的信。
如此乱,但我懂了。
死后生还活着的时候和一位真神打了一个赌,那位真神便化作天水河在这儿等了我二百四十七年。
一切我都懂了。
我魂不守舍地伫立在原地,神情恍惚。
我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青安到宣明的那条路上,唯一的元府点使者,今夜偷偷地挑了一下嘴角。
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