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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百花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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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唐领土的西南边,有一条蜿蜒千里的绵长山脉,名叫成原西岭。成原西岭南北纵横,似一条长龙静卧在西南郡中,将整个西南郡一分为二。

成原西岭有南岭与北岭,北岭因为盛产赤血石的原因,一片猩红萧瑟。

这日在北岭深山中的一处小树林中,除去冬日寒风掠过树枝的沙沙声,还有“嗒”“嗒”的落子声。

有一个身材修长高瘦却看不清面庞的男人坐着一把石椅,在一张石桌上在与自己对弈着。

尽管他不断地落子,但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看向了北方。

仿佛透过了万里的江河湖海,望穿北地,一眼望见宣明。

此时阳光正好,日中之时。

宣明的大雪没有停的意思,在风雪的肆虐中,萧忆情就这么从不可见的一片白色中落魄地被殷成希和那位国安局特派员拖了出来。我从未见过这样蓬头垢面的他,全身仍然被我的死气束缚着,同时双脚还拴上了铁链。大雪落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蹒跚地向前走着,在雪地上拖出一条笔直的痕迹,就像他心中某道难愈的伤痕。

我和藏身不远处的那个她都在看着这一幕。

殷成希对那位国安局特派员说道:“向大人,就在这里吧。”

叫向虎的特派员点了点头,按住萧忆情的后背往下一摁,萧忆情登时跪倒在地,头低着,再也看不清表情。

她没有动,而我抖了抖身上些许的积雪,站起了身。

向虎拔出一把鬼头大刀,侧手一翻,刀面的寒光与雪色交相辉映,闪闪发亮。

她仍然没有动,而我已提弓。

那把鬼头大刀对了对萧忆情的脖子,随后耀武扬威般地,高高挂起。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倦怠的冬日阳光,婆娑的山间树影,孤凉的飘雪红尘,萧忆情竟然慢慢地抬起了头。

我的心中突然一阵的悸动,我不知道他是否恐惧着,我更不知道那个同样在一旁的她心中所想为何。

我突然想起了大沙地那些流民面对死亡前的恐惧,死亡,为什么我对他的感觉如此亲切,但他们为什么又在恐惧着。

这时候再琢磨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那把鬼头大刀直直地落了下去。

我瞳孔微缩。

她动了。

他笑了。

当他身边纷飞的雪花一片扭曲,当那个倩影一瞬间出现,我一阵神思不定,恍惚无主,而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变回了冰冷。

青足抵地,她双手架住了那把鬼头大刀,接住那道足以使萧忆情身首异处的力道,随后借来大刀反向对着向虎猛扇过去,“啪”地一声,还未缓过神来的国安局特派员只觉得痛不欲生,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殷成希猝不及防,但下一秒那把鬼头大刀已经从柳郁手中掷出,殷成希来不及思考,以拳迎击。诡异的是那把大刀在半空便一隐不见,殷成希拳风尽空。就在他惊诧之时,倏地感到背后痛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而击倒他的,分明就是那把在他眼里飞来的鬼头大刀。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转瞬之间。

这就是玄学宗师,荡思八极,振衣千仞,若不是在凡间,我真会觉得她就是书中描绘的真仙子。柳郁,她从背后望着萧忆情,褐黑色的瞳孔泛起阵阵涟漪,而我扣弦的手一阵轻颤,眼睛似被她吸住。

萧忆情收敛起冰冷,小心翼翼地回头瞟了一眼。

柳郁粉拳握紧,柔声说道:“没事啦,剑哥哥。”

殷成希很快扶着地站了起来,但向虎却晕了个彻底。殷成希摆出架势,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柳郁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他。

因为她的剑哥哥自己站了起来,尽管蓬头垢面,尽管全身被死气缠绕,尽管穿着一身土气的白囚服,但那位剑哥哥在她的眼里,居然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就像冬日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一般,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柳郁的眼中像闪着星辰一般,而那位星辰开口了:

“东西拿来了吗?”

她像乖巧的小女孩,灵动地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道符,眨了一下眼,凭空拽出了一柄彩光长剑。霎时宛若极光大作,洁白世界顿时染上了极致的绚烂,五光十色的缤纷鲜艳。

殷成希松开了握紧的拳,瞪大了双眼。

而我还紧紧扣着弦。

当光影褪去,柳郁眼中星河灿烂,她娇俏一笑,往萧忆情那儿一抛道:“师兄,你的剑。”

萧忆情看到了那把剑朝自己抛来。

他伸出手,将要接住。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未过门的夫人,临死也没能看到过一眼他这般模样。

他知道夫人只是很普通的边城女孩,很普通的人家,只是模样稍微俊俏了些,计较起来也不该看上当初他这个呆木头。

夫人很爱宣明,和他来往的书信间,他总能读到夫人在宣明的平凡生活,于是他知道,夫人就是深深扎根在了宣明,深爱着这个冰冷又狭小但安稳平淡的宣明。

所以他复仇以后没有再回南边,在夫人坟前连守七夜,他改名萧忆情,决定留下来守护着宣明。

这柄象征着他冠绝群芳的长剑,这柄在元府兵榜上赫赫有名的神剑,这柄他师父亲赐的长剑,他再没摸过。

而此时,接住剑的那一刻,剑舌上熟悉的纹路让他仿佛梦回南边少年时,那些繁花似锦的流年往事,青山绿水,姹紫嫣红,他深吸了一口气。

宣明国安局内小宗师,弃剑两年,今日再握剑。

剑名。

百花杀。

取剑给他的那个女孩,笑成了一朵雪中的红莲。

在殷成希快要瞪出来的双眼里,萧忆情用那柄百花杀,正一点一点割去自己身上缠绕着的黑色死气。他无法置信,他不知所措地大口呼吸着,在极大的落差里,他终于腿一软,自己昏了过去。

落雪阴阴地在午时片片飞下,像是为谁在哀悼着。

柳郁右手捡起那把殷成希身边的鬼头大刀,朝着殷成希的脖子就要剁去。

萧忆情突然喊了一声:“柳郁。”

柳郁道了一声:“嗯?”回头看向萧忆情。

她突然有些疑惑,剑哥哥为什么一脸的冰寒呢?

随后她听到“嗖”地呼啸一声,一股熟悉的力量穿风而来,像是听见了一切终结的声音,莫名地,她觉得世界似乎宁静了许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接踵而至的是疼。

撕裂般的疼,像是被毒蛇的利齿死死啃住的疼。

柳郁惊叫出声,但打不破这段安宁。

她这才看见自己提刀的右手被带着浓郁死气的木羽箭全然洞穿,面目全非,那些死气带来的强烈腐蚀,使她的整个右臂迅速地溃烂着。剧烈的疼痛令她的全身颤动着,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第一次她的心底生出了恐惧。

所以她向着自己最爱的人喊道:“剑哥……”

可是她没能说下去。

百花杀已洞穿她的胸口,那一刻的钻心刺骨,如同灵魂被撕扯的痛彻心扉让她再也说不出下一个字了。

血染的百花杀,溅了一地的赤红色,如同红莲的绽放。

柳郁两行清泪终于流下,却对上了萧忆情的冷若冰霜的面孔。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但是面对剑哥哥,总是头脑发热,那些玄学卜算通天彻地的法术也不重要了。

浑身无力,鬼头大刀重重摔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了,场景开始重叠。

柳郁闭上双眼,娇躯微颤,轻动三下嘴唇,用口型传达了她对萧忆情最后的心意。

我在远方持着弓,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不知道萧忆情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拔出剑,血喷涌而出,然后抱住了瘦弱的柳郁,但美人已死透了。

阡陌红颜,冷月花魂。

西南郡成原西岭,一处深山小树林中,有一张石桌,一把石椅。桌上棋盘被掀翻,棋子散落一地,椅上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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