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万般思绪都只在数息之间转过,唐申倒退几步,面上摆出满满的震惊:“爹,这……这可是谋反啊……”
钱有财叹气:“爹自然知道这是谋反,是大逆不道要株连九族的事情。可是富贵险中求,当时的情形也不容我们有第二个选择。要知道那位大人抓住了我们的把柄,若是不与他联手,钱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我们手里。与他联手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而且如果他成功了,我们就是复国功臣,前途无量啊!”
那么,如果失败了呢?
唐申大体能够明白钱有财口中“那位大人”的布局。
首先暗中抓住钱家把柄,再以功名利禄为诱,一手大棒一手甜枣强迫钱家做出选择,相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自取灭亡。钱家人选择合作后,他便让钱家人买官至蜀中发展,此时新朝政权建立不足三十年,正是战后百废待兴之际,朝廷只恨不得能从商人手里头把钱都抠出来,是因花钱买官这类事情在朝中可谓屡见不鲜,故钱家的行为丝毫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
而为什么选中蜀中而非其它地方,无非是看中蜀中两点优势:其一是与西安有相当一段距离,天高皇帝远,许多计划可以避开朝廷耳目暗中展开;其二是蜀中素有鱼米之乡、天府之国之称,一旦发动战争,蜀中会成为最好的后勤供给地,解决他的后患之忧。
钱家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完全是被逼上梁山。唐申甚至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那位大人”的合作伙伴绝对不会只有钱家一个,就像人们往往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于是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了。
前朝皇族后人到底如何从当今朝廷的清剿下存活下来?他们,以及他们的军队又隐蔽于何处?他们掌控了怎样的力量?他们的计划,朝廷是如何察觉的?他们又要如何应对朝廷接下来的动作?以及,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
只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唐申就能够摆脱如今无从下手的窘状,将所有事情初步串联起来。
钱有财见“钱多宝”不说话,以为他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走到唐申身旁,轻拍他的肩膀,缓和了语气道:“宝儿,你现在应当明白我们一家的处境,爹和娘不是不想为你找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成亲,实在是事态紧迫。所以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待那位大人成功,届时你想要休了谁、想要迎娶谁,都不过是开口的事情。”
若世间万事都能按计划发展,那该有多好,如此再没有世事无常此说。
唐申闭了闭眼,忽觉有些好笑。好笑是因为,十一年前钱有财假装出为他人着想的模样欺骗某个人,令此人近乎家破人亡。今日钱有财真心为其着想的人,却恰是某个人的孩儿伪装而成,为取他性命而来。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也不过如此罢。
唐申侧走一步避开钱有财的手,闪身退到其身后,在钱有财反应过来前一把环住他的脖子将之拧断。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颈骨折断的脆响响起,梁上忽然翻下两名头戴玉冠,身着黑色锦衣之人。他们先是惊愕地瞅着以手肘勒断钱有财脖子的人,似乎在思考眼前这场弑父的戏码是怎么一回事,触到“钱多宝”蓦然冷下来的双眸后浑身一凛,立刻抽出腰间软剑,飞身迎上。
钱有财入门之际,唐申便发现他身旁暗处跟着两个轻功路数与其他下人不同的侍卫。本不知是何原因,直到刚才听钱有财之言,联想到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大人,方有所明悟。
看来这位大人待他的交易对象,还算不赖。唐申松手,掌心抵在钱有财尸身肩上,眼带审视,淡淡扫过朝他割来的软剑。
两名黑衣人动作不慢,不消片刻手中剑已临敌人门面,他们瞅“钱多宝”依旧没有半点动作,还以为他被自己剑法所震慑、反应不及,心中不由起了几分轻视。却不想就在剑锋即将贴近“钱多宝”时,眼前一花,徒见翻飞衣袂,软剑避让不及,在尸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两人大惊,顺着白衣晃过的方向抬头,见“钱多宝”伏在房梁上冷眼相看,心惊之下不由脱口而出:“好快的身法!”
这一惊叹,顿时引起书房门外守卫的注意,他们忙不迭转身拍响房门,开口询问里面情况。唐申轻啧了声,心知不能叫外头的人闯进来瞧见如今场景,否则他的伪装不攻自破,于是把手里夹着的凤尾镖收回袖中,转而摸出两枚银针。
这看在两名黑衣人眼里又是不同的景象。
“钱多宝”一拍房梁,眨眼间就晃到他们面前,出于自保,两人急退数步,想着无论如何先避开“钱多宝”攻击再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钱多宝”不如他们想象那般乘胜追击,而是抬手击出什么钉在窗户上将窗户整个扯落,然后捞过钱有财的尸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满脸悲恸地仰头高呼:“爹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有刺客!”
两名黑衣人惊呆了,他们行走江湖少说也有十几年,可还是第一次见这杀人的人在救人的人面前扮作受害者反咬一口的情况!
门外护卫先听到窗户破裂的声音,后听见钱多宝的呼救,没来得及多想就连忙破门而入。
房中昏暗,唯有血腥味清晰非常。迎着朦胧月光,首先进入众护卫视线的是一袭白衣染血的“钱多宝”,紧接着是“钱多宝”身旁倒地不起的钱有财,最后才是手里拿着兵器立在另一旁的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不蠢,知道此时一旦动手就是坐实了别人诬陷给他们的罪名,于是与同伴对视一眼后立刻将手里软剑抛下,举手作无害状,大声道:“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不是凶手!”
黑衣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做好殊死打斗觉悟的护卫们晕了头,但不论两个黑衣人是否束手就擒,他们突然出现在本应只有两人的书房中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护卫长命左右拔出兵器将两人团团围住,自己则快步走到“钱多宝”身边将他扶起:“少爷,你没事吧?”
“钱多宝”面色苍白,神魂未定,好一段时间才缓过气,回答:“没事……我没事……他们、这两人破窗而入,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爹、爹为了保护我——”
“他在说谎!”黑衣人打断“钱多宝”的话,用手指着他道,“我们乃是奉大人之命来保护钱有财,怎可能对要保护的人下手?分明是他拧断了钱有财的脖子,我们没来得及阻止,想要将功补过将他擒住,哪里知道他轻功极高避了开去,还恶人先告状诬陷我们!”
此话一出,周围护卫面上都露出嘲弄,护卫长连连摇头,对两个黑衣人道:“你们是何处来的贼人,行凶前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我们少爷根本不会武,哪里来的‘轻功极高’?你若想狡辩说我们少爷深藏不露也行,可你又怎么解释少爷为什么要害老爷?再说了,老爷尸体上的伤痕分明是你们手中兵器所为,你们还想抵赖?!什么大人什么保护别人,我看是少爷吉人自有天相避过一劫,你们行凶被发现信口胡说的!”
“我们可以对天发誓,我们所言句句属实!”黑衣人不甘,立刻指天为誓,“若我们要杀人,在场的除了他以外你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何必与你们多费口舌?再者……对了,你们夫人也晓得我们存在,你大可叫她出来对质!”
“笑话!府中护卫数百,凭你们两个人还能插了翅膀飞了不成?你们这般口出狂言还自以为说的头头是道,谁知道你们叫夫人出来是不是想对她也下毒手?”护卫长冷哼,挥手,“把这两个胡说八道的家伙押到地牢里去看牢了!去两个人将大夫和仵作都叫来,再去两个人把夫人叫来!”
“你!”其中一名黑衣人气不过,向前一步,“为何不让我们见你们夫人?待见了她,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你如此欺人太甚,早晚叫你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给宰了!”
“闭嘴!你们害了老爷性命不够,还要诬陷少爷?”
“钱多宝”拍了拍侍卫长扶着他的手,开口:“算了,既然……既然他们自认句句属实,又说是别人诬陷他们,不如干脆开堂公审,大家说个清楚明白……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与我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与我爹娘认识,但我们都不认识他们。”
这一连串为什么听在别人耳中是疑问,听在两名黑衣人耳中则明明白白是警告。他们之所以暗中保护钱有财,还不是因为他们主人的身份特殊,不能随意透露?若真要到公堂上,只这一点他们就无法取信于人!
难道说……这人不单知道他们的来历,甚至还拿准了他们不能够把所有事情说开?他这般悠然自信,就不怕他们揭穿他会武功?还是说,他有绝对的把握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凶手?这人拿的,到底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