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而绵绵不断的细雨连续下了数日,而今好不容易放晴,天空顿显澄碧。
钱多宝于这几日再未曾寻过唐申,唐申也乐得清闲,每日避在小院中练武。柯家被封,杨秋兰便带着柯靖熹妹兄二人到她父母、也就是柯靖熹外祖家居住。杨秋兰父母身体不好,加以天气阴湿,更染风寒,病卧榻上,也就无人留意唐申种种无法解释的行为。
天气转晴,心感欣喜的不仅仅只有杨秋兰,还有唐申。唐申还知道,今日的晴朗只是短暂的,傍晚时分便有一场瓢泼大雨倏然而临。正是这场大雨,让他与那个人相逢,从而得以进入唐家堡。
在这之前,还有一段事情要了结。
唐申早早结束了今日训练在院中静坐,为的就是等待杨秋兰的归来——或者说,柯靖闻与杨秋兰这段母子关系的结束。
杨秋兰也没有让唐申等太久,不过未时,就见杨秋兰领了一名素衣婆子入门来,神色有些慌张。待看到坐于院中石桌旁的唐申时,她拿手把人一指,对婆子道:“就是他。”
婆子拿看货物的眼神上下打量唐申一番,露出满意的表情,点头:“果然和你说的那样,皮相倒是个顶好的,这十两银子也不亏。那么我们现在立刻盖手印,我把银子给你,带着人就走。今个儿天好不容易放晴,弄得这趟交易不得不拖了好几天,咱可赶着离开来苏将人送到别处去呐。”
“好好,现在带着人走没有问题,我马上给你盖手印。”杨秋兰忙不迭回答道,与婆子拿出一纸签好姓名的卖身契以及印泥,到石桌旁,拉过唐申的手也不顾他意愿就在卖身契上盖了手印,再连人带卖身契推到婆子身旁,接过婆子递来的十两银子,眉间顿绽欣喜与释然。
唐申转身,任婆子牵住他的手走出院门,不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兴许是见惯了哭天抢地不愿离开的孩童,唐申这般安静,反让那伢婆子颇是不习惯,低头问道:“哎,别家的娃子都哭着喊着,死赖着不走,你娃儿倒是一拉就走了,倒是稀奇得很。还是你到底晓是不晓得婆子要带你到哪头去?”
哭喊着不想走这种事情,一次就足够了。没有人会比他对杨秋兰眼中的决绝的理解更深刻。柯靖闻已经死了,在“上辈子”这个时候,被杨秋兰的绝情所杀死。随着柯靖闻逝去的,是对于其过去五年认识的一切人、一切事。
现在剩下的,是他。是唐申。是无有怨怼。
“自往该去的地方去。”唐申轻声回答。到他该到的,未来去。
这样的回答太过玄乎,引得伢婆子连连看了唐申数眼,满脸“奇也怪哉”。当然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去了解唐申的想法,她所看到的,只有唐申一副皮相能给她带来的利益,心里头算盘打的噼啪直响。
唐申很快被带到一辆牛车上,牛车上除他外共有六人,两男三女以及一名稍微比他年纪要大的孩童。与他们六人或茫然或失神的表情相比,唐申显得尤为平淡,往牛车角落一坐,便闭目养神起来。
牛车很快驶出城门,离开这个寻常小镇,踏上郊外颠簸土地。
众人皆各怀心事。有的是对未来命运的惘然,有的是尚且沉浸在无法抑制的悲伤之中。碌碌众生、漫漫红尘,也不过如此。该走的走,该留的留,时间何尝对任何人产生留恋?又谈何停留。一路也无甚可说。
正如唐申记忆,临近黎明时分,天色鸦黑,山风挟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水汽刮来。伢婆见状,道声不好,怕是过会儿会有瓢泼大雨降临,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也多亏伢婆几人对此地地形熟悉,七弯八拐,在一处山窝窝找到一家不大的客栈并且住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门没有多久,大雨忽至,一时间天地皆是一片银白,耳中也只剩嘈杂雨声,以及雨滴敲打在瓦片上的脆响。
掌柜在伙计的呼喊声中从后堂转过来,半身衣裳透湿、满身狼狈,瞅见有客人上门,扬起笑脸就道:“唷,外头好厉害的雨啊!我看着雨下的又大又突然,恐怕今夜是停不了的,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就像掌柜说的,外头雨这么大,我们自然是住店的。掌柜的给我们一间通铺。”伢婆回答道。
“好咧!”掌柜应着,叫伙计带他们到房间去。
唐申自进入客栈那刻起就注意到了不对劲。掌柜尚可,除一身匆忙套上还未整理完毕的衣物外,并无破绽。但伙计的脚步声伪装的过于虚浮沉重,却是适得其反。不过这些微小的细节,不特意加之留意,都不会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