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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雾天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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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臣沉默了良久,才反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小杰自杀是因为和我们跑过团吗?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边尧反问道,而后略带讽刺地说:“哦,我明白了,我刚还想说你觉得可惜是在可惜什么呢。是在可惜小杰死得太早,没能给你们提供更多的自虐素材,没能作为玩家继续氪金,还是……可惜他没能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没有财力购买价值百万的复活牌就这么死了?”

庄臣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首先,我自己以前也是经常做KP的人,如果你随团跑过,就应该知道主持人和玩家是同属一个阵营的。跑团游戏的目的并不是淘汰玩家甚至杀死玩家,而是破解线索、展开剧情。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虽然我们之中也有一些像小杰这样年纪较小的玩家,但也不是什么不辨是非的人。所有参者都深知游戏就是游戏,怎么会因为虚拟的游戏结果赔上性命?”

边尧抽手甩出一叠照片,庄臣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问:“怎么?”

“你见过这些照片吧?”边尧问。

庄臣思考了片刻,承认道:“见过。”

“这就是了,让我来猜猜,你们是如何强迫这些孩子自残的?大概是……为了游戏体验能够更加真实,所以规定如果游戏角色受伤,那么玩家也必须在现实生活中承担相应的惩罚吧?或者是,完成这些任务后打卡拍照,能够在游戏里换得什么道具装备?”

庄臣听罢倒是显得很冷静,反问道:“那我想知道,先不论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去伤害这些小孩。隔着一道互联网,就算这个人不完成任务或者惩罚,只要他不再参与游戏就好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边尧噎住了——因为一切推理所建立的基础——那种能够控制人的慢性毒药至今并未得到过证实,对方在欢迎边尧加入跑团的全程中也从未提过类似的东西。

“既然你回答不上来,就换我来猜一猜吧,猜一猜你为什么会对我们有这种猜测?”庄臣忽然转头朝窗外扫视了一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看到我了,但他很快又转回头去,说:“你说你是这个高中的?那我猜你和R是同学吧?”

边尧问:“你认识R?”

庄臣又叹了一口气:“是的,那人……说实话,我们也很头疼。他在自己脑内脑补了一出阴谋剧,还不间断地骚扰我们,不止我,主要是当时带小杰团的KP,还跑到我们正常的跑团招募开团宣传贴下面刷屏。”他显得十分困扰,“虽然同情小杰的遭遇,但我们实在被他骚扰得受不了,最后全员都屏蔽了R。想不到他还没有消停,竟然开始撺掇同学来质问我们,不过这样看起来,开团前面试参与者的确是很有必要的。”

眼看着他越扯越远,边尧打断他,问:“你说他脑补出了什么阴谋剧?”

庄臣举起手指在太阳穴边绕了绕:“他……好像有点问题,他弟弟……也就是小杰抑郁自杀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把责任怪到我们头上。我刚才听你说你的推测觉得十分耳熟,就猜到是R了。”他双手交叉在下巴前,说:“你知道吗?小杰其实早就有了一些心理问题,他家比较穷,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也走了,哥哥每天打游戏……虽然小杰自己成绩不错,但不论是夏令营啊还是什么其他学校额外的培训机会,他都无法参与。他曾经说过,自己在学校没朋友,从家人那里也获得不到什么帮助,在加入我们这个团体之后才感觉第一次拥有了亲人和朋友,拥有了归属感。”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这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的圣人,接纳这些受伤的青少年是对他们的施舍。

“然后你们就利用他的孤独感,和对你们的信任,唆使他自杀?”边尧犀利地沉声问。

“怎么可能?我们平时就是聊聊天而已。”庄臣迅速否认道,“这些事都是他在群里和大家聊天时说的。”

边尧手指敲在桌面上,问:“那这些照片怎么解释?这些自残的照片。如果不是你们任务要求,或者通过什么恐怖剧情暗示他,小杰从哪里凭空多出这种自残的想法?”

庄臣重重摇了摇头:“恰好相反,是小杰说自己偶尔有阴暗的想法,和忍不住自残的举动,我们为了劝他、监督他,才要求他每天发照片给我们检查,确认没有新的伤口。”他顿了顿,又说,“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就告诉你吧,不瞒你说,其实我们这个组织的建立者之一——我一个学长,他曾经也是一个有点自闭的人。他只有通过网络才能和别人顺利交流,但越是如此,他同现实世界就愈发脱节,最后在一个深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也是为了纪念他才用了“Suicideispainless”这个名字——他生前最喜欢的歌,做了团名。所以作为我们几个元老团员而言,也一直很想帮助有这种消极想法的孩子,感觉这是我们的一个责任。但是毕竟隔着网线,我们能做的很有限,有帮到过的人,也有小杰这样没能帮到的人。”

边尧再次沉默下来,我知道他心中本就对R抱有怀疑,庄臣的部分说法正巧加深了这种怀疑。但另一方面他这套说辞有点太严丝合缝了,过于完整的故事就像是编造的假故事——尤其是这个学长的角色,简直就像为了补充背景设定而加上的说明。

可无论如何,他话语之间的逻辑丝丝入扣,让人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漏洞。

边尧却没有轻信,他哼了一声,说:“小杰本来就抑郁,正巧撞上你们开团的时间自杀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也都抑郁,碰上你们团一下全不行了?”

不料庄臣却说:“我刚才就想问了,什么其他人?”

边尧愣了一下,庄臣又说:“啊,不会是R告诉你说还有其他所谓的受害者吧。我猜……这些所谓的其他受害者家属,你应该没有见过吧?”

应是观察到了边尧表情中一瞬间的裂缝,他摇头道,“哎,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R精分出其他的小号来骚扰我们……他大致是有些幻想症吧,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同学间的感情,但他跟你说的事你也不要全信才好。”

我闻言不由得怔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不和委托人直接见面的情况下接受委托,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时庄臣继续说道:“R本人我也是见过的,一个游手好闲的高中生,成绩倒数,每天都泡在网吧和家里打游戏。哦,你估计不知道吧,小杰之前一次奥数集训班的报名费也被他游戏氪金氪掉了。话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猜测,什么氪金、什么复活牌……那些都不是跑团游戏里的游戏形式,而是R沉迷的线上网游吧。”

他此话一出,我倒是联想起R曾说过,他自己经常熬夜打游戏,所以才在深夜发现小杰卧室灯亮着没睡。

庄臣仍在说话:“他家的期望原本就在他弟弟身上,我想本来他应该是挺嫉妒羡慕弟弟的吧,同时也庆幸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家长的期待。这下小杰死了,被这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这些不负责任的家人给逼死了,R就也变得疯疯癫癫。他们母亲的身体状况我不太清楚,但小杰以前提过一次,说是本来就因为精神问题一直在家休息,没有什么劳动力。”

“啊,”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精神疾病大多是遗传性的。”

庄臣这一番话的言下之意——抑郁症的小杰和幻想症的R,他们的病症都是源于这位母亲的,源于家族精神病史,故而有迹可循。

我隔岸观火都觉得心里憋屈得不行,但对方虽态度令人不悦,言辞间完全找不出一丝漏洞,我隔着一条街都能想象得到边尧怒火中烧的心情。

庄臣再一次站起身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浪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不过我也理解你想要帮助同学的热心肠,只不过啊……”他忽然显出微妙且深奥的样子:“有些超出人能力的事情,硬要去管,只会叫自己焦头烂额,也陷入混乱之中。”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将背打得笔直,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的信号——这家伙的劝诫之中怎么听着有点警告的意思?

可对方立刻又补充道:“这只是通过我个人经验得出的一点小建议,供你们参考。”

庄臣开门离去了,我见他上了出租车后才收起电脑冲过马路,边尧已然播出了一发电话——目标却不是R,而是那个率先联系他的主委托人家长。

他说了没几句话,电话那头就爆发出一阵中年女性的咆哮声:“我会编造自己孩子的事来骗你们吗!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在戏弄我吗?”

边尧被骂过之后却才放下心来,他连连道歉之后挂上了电话,恨恨道:“妈的,居然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这混蛋还真是厉害。”

他看起来十分挫败——以前只有边尧随口胡说、游刃有余地溜着别人走的份儿,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许是遇到对手了。同时我也难免暗自心惊——连边尧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被对方的话术饶了进去,甚至一瞬间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还怀疑起了周遭人事物的真实性。再多给这人一段时间,洗脑个个把原本就迷茫彷徨的青少年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再在这里多留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付好钱后,同边尧一起走出店面。然而在边尧一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大叫了一声了:“我靠!”

我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他:“怎么了?撞着哪儿了?”

“靠,他早有准备了。”边尧说。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边尧转过来看着我,问:“你还记得吗?刚才那人,他走之前最后一句话说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回忆着:“他说……一点小建议,供你们参考……靠!”

我也明白了过来——他说的是“你们”,而非“你”,他早就知道我在外面,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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