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炯炯的目光像是询问又像是要看穿些什么,穿过靳连城的皮囊,直击内心,而靳连城并无一丝慌张,他坦然地看着李皇,由着他的目光审视自己,微笑着道:“连城相信,再没有一个人能比连城更加了解此刻陛下的心情。”
“噢?怎么说?”
“其实陛下并不在乎将谁继入皇室,陛下在乎的是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背后是谁、是哪个家族、哪一方的势力,这些势力是否会影响当今的朝局的平衡、是否会致使李朝现在的格局发生新的变化,是否,能够完完全全为陛下所用。而在这一切条件符合之前,这个人又必须有着皇室的血脉,或者说,必须能够证明自己有皇室的血脉。”
“所以当你发现了这个契机,便费劲心机织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不惜借着那场瘟疫让靳家灭门,给你自己做了这样一个难以戳破的身份;你千方百计把那些消息吹进了莫东陵的耳朵里,收买了一些人又灭了一些人的口,造出所谓的‘证据’给了他;你看准莫东陵的心思,赌他为了莫家、为了皇后一定会来跟朕提这样的建议,你还赌寡人知道了这消息明知是假却不会立即否认——连城,这一局,你赌得很大。”
“若说是赌,难道陛下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决定不否认的那一刻,不是在赌?赌连城能否布好这个局,赌我有没有本事走到陛下的面前。”靳连城平静地看着李皇,“若陛下赌赢了,那连城这一局纵使赌得再大,也不会输的。”
“你,很好。”李皇良久才吐出这三个字,继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过去那些年,舒定山竟没有看出来,陈城是这样一只沉得住气狠得下心,又够有心机的狼崽子。”
“过去的舒总看不出并没关系。要紧的是现在,陛下看得穿也看得透连城,连城无依无靠,只有在陛下的羽翼下才能生存。”
“生存?”李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姚今、你,你们岂止是要生存。若谈生存,寡人给了姚今锦衣玉食、天大的富贵,可她要的是什么?自由,一个人封疆称王的自由,宁可冒死也要脱离寡人的自由。”
“连城不是姚今。”靳连城恭恭敬敬地俯身下去,“陛下应该已经知道,连城与姚今,已生嫌隙。”
“姚今的心不野,她再蹦跶,寡人还不曾将她放在心上。”李皇一步步走回了龙椅上,坐在那个象征无上权力的座椅上,他朗声道:“可是寡人却还不知道你的心,有多野?”
“魏国之北,南海之南。若陛下看得中,这便是连城的野心。”靳连城沉沉跪下,面朝那个高高在上难以企及却似乎并不遥远的地方,“在这个世界,连城没有家人、没有过去,身后更加一无所有,连城眼前唯有陛下,陛下是连城的君父,是主宰连城命运的人。请陛下,赐连城一生。”
“好。”
……
这一年的立夏,李朝传出了皇子李耀被立为陵王,赐居京城陵王府的消息,同时其生母靳长琴被追封为靳嫔,而李耀则记在皇后名下。虽然这位半路冒出来的陵王的身世引起了一些朝臣的颇多议论,但有了皇后和莫家的支持,且李耀在过去作为靳连城时也曾在小南国和密林有过种种功绩,那些反对和怀疑的声音不多久也就渐渐地沉了下去,毕竟没有一个朝臣傻到非要去纠结皇帝家的私生子血统问题。虽然李耀没有被立刻立为太子,但陵王这个名字却是显而易见,皇子封王多以封地的名字或别称为名,而京城原名就是陵京,这样的陵王与太子之间,也只差一个称呼而已。
按照皇后的意思,原本是想让李耀住在宫里,但他却说既非太子,住在咏阳殿则名不正言不顺,且自己已经成年,理应自开府邸。皇后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养子,特特去求了李皇的旨意,在京城中选了一处皇家的园子仔细修缮了一番,派出身边的大姑姑亲自在府邸中张罗一切,又亲自挑选府中侍女和下人。正在人们揣度着皇后和这位陵王的关系是否如表面一般和睦的时候,咏阳殿又放出消息来要为陵王挑选王妃,一时间沉寂了好久的京圈便又热闹了起来,名门望族、朝臣权贵,但凡家里有个女儿、侄女、妹妹表妹的,皆都跃跃欲试,都巴不得要将自己的女儿妹妹送入这陵王府。似乎所有人都全然忘记了,当西山王倒台、太子失踪的时候,他们也曾在家暗自庆幸,庆幸没有将自己家的姑娘塞进曾经同样风光无限的太子政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