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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利刀不在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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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了她金家的情状?”少年问。

青年武师嗤笑一声道。“这倒不是。这小姑娘坚强得很,怎么也不向我吐露半点金家的消息,还是我翻到了名簿才得知你的名姓的。”

金家没有与他同龄的仆役,因而猜出王小元的名儿倒不是很难。碰巧今日下武场时三娘替他看伤时神色亲昵,武立天看在眼里,误以为三娘和他是一对儿,这才挟持了她来胁迫他。

三娘遇险,王小元自然着急,但他毕竟手无寸铁,无力与青年武师抗衡,便只道。“为何要伤她?”

“若不这样做,你哪里肯出刀和我比试一场?”武立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道。“像你这般的刀客,若不激一激,怕是连刀都不屑出鞘的。”

真是疯子。王小元暗地里想道。本以为京城的武师来此地是端正武习、查验武风的,不想首先搅乱武风的倒是这个武官,现在为了满足他的私欲反而要出手伤人了。

“我不是刀客。”王小元道。“以往也没用过刀,除了切瓜切菜外。”

青年武师道。“待我用铁殳穿了这姑娘头颈,你便是一名刀客了。”

见铁殳的尖楞刺破三娘白皙的脖颈,鲜血如小蛇般蜿蜒淌下,王小元急得喝道。“你捉她与我和你比试有何关系?她又不是我意中人!”

“当真不是?”

武立天的眼眯了起来。

小元别过脸。“不是。”

“但你看不得她死。”武立天握着铁殳的手紧了紧。“我可看得。”

电光石火间,少年仆役向前扑去,用手握住了殳尖硬生生将其偏向一边!若他再晚一步,这铁殳可要穿喉而过,让三娘当场毙命了。在青年武师眼中,这位平日温懦的少年此时正如虎狼般瞪视自己,两眼中渐染毅然之色,顿时使武立天大觉生趣,越发觉得挟三娘逼他一逼是正确之事了。

武立天笑道。“果然,你看不得她死。”

这铁殳的棱尖不同寻常,边角上带着三层尖利倒钩。王小元这一握只觉得剧痛异常,却也不松手,任由殷红鲜血汩汩留下。他怕一松手武立天又会重向三娘的脖颈刺去,便只能竭尽力气握着殳头。若是常人早已哇哇哭叫,但这少年竟一声不吭。

他心中气火翻腾,怒视着武立天道。“比武切磋是二人之间的事,哪有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的道理?”

“二人之间?昨日/你不也插手我和那老师傅的‘切磋’了吗。”

听武立天这一言,王小元倒是无话可说了。

武立天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卑鄙无耻、不守仁义之道,尽使些下流计策?实话和你说,那些个江湖道义并非天道,全由人定,若我守了,反不是屈人之下?我武立天随心来往,爱往何处便往何处,爱和谁比武就和谁比武。没有我依人的道理,只有人依我的道理。”

他倏地抽回铁殳,王小元吃痛,只得放手。眼见着武立天一甩殳上的血珠,将其当啷一下重重拄在地上,道。“现下我的要求也很简明,你和我全力比试一场,把身怀斤两全拿出来。若有你丝毫怠意,这女子便魂归西天。”

小元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左三娘,答道。“我和你比试便成,你先把她放了。”

“我可容不得你指手画脚。”武立天忽地怒目圆睁,低声喝道,“去拿刀!”

看少年仆役一步步后退靠近兵器架,却两眼烁烁不肯将目光从三娘和他身上离开分毫的模样,青年武师心头振奋。他巡游数年,每到一处必要与地方所谓的名流大家比试一番,但在和这些武人来往间渐觉乏味。见惯了板板条条、花拳绣腿的他,一见王小元昨日出的那惊世一刀,立时打定主意必要和这少年来斗一场。武立天在心底里隐隐有所猜测,他见王小元的刀法精妙,不流俗套,又见他平日畏手畏脚,在紧要关头言语神态却饱蕴闲神定气,似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料定这少年不是个普通人物。

但王小元哪里知这青年的所思所想?他不过当自己是个低贱下仆罢了。武立天话音未落,他便退至墙边伸手去摸刀,但刀还未抽出,金乌的声音忽而远远传来——“你还是别和他打了,和他说本少爷有得是钱,让他拿些银两滚蛋!”

听到呼喝声,小元下意识地浑身一颤。循声望去,自家少爷躲在柴房门后正对他指手画脚。

王小元听罢,扭头对武立天道。“少爷说要给你钱。”

武立天自然将这些对话听在耳里,只颇为傲然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少年拿刀的手。他对钱财素来不屑,一心只想着要与高手比武切磋。金乌总算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于是便对自家的仆役吞吞吐吐道。“别拿那把手刀,那可是花了大价钱淘回来的……下面架子的刀别动!你可不知道这些玩意儿值多少银子,可别踏坏了院里的海棠……”

王小元见三娘气若游丝,面白如纸,似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心头更为纷乱如麻,不禁对金少爷喝道。“三娘死难当头,还管这些作甚?人命还是钱财紧要?”

没料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元竟会如此神色激昂,金乌先是一愣,旋即大发雷霆道。“自然是钱财要紧,你以为你值几斤几两?这世道还指望着我把你俩当金佛供?”

他又怒道。“生死有命,若救不得三娘,再请一个雇工就是了!”

话音落毕,金乌陡然一惊。只见王小元默然不语、面容沉寂,似是要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他的眼里也透着茫茫寒意,比数九寒冬更甚一筹。此时的他不再是笨手拙脚的金家下仆,也并非平日畏首畏尾的王小元,而是一件分金断玉、傲雪凌寒的无情兵刃。

少年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金少爷,索性随手从上层架子上抽出一把刀说道。

“那我就用这把断刀罢。”

————

月黑霜黯,风雪簌簌,在暗沉沉的庭院之中,几点昏沉灯火流转。本应是夜深入梦时分,却有二人在雪中站定不动。

断刀出鞘的那一刻,王小元不禁有些愣神。他本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待修缮的残次刀剑,几乎不可再用,但不想这刀重实如斧斤,质厚而不失锋芒,出鞘后竟有龙鸣声隐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掂了几下后竟也觉得顺手。

武立天见他拔刀,大笑一声将三娘向身后推去,自己则旋殳迎上这少年!王小元霎时眼神一凛,收刀就此格住铁殳。

刀光殳影交加,激起一地风霜雪华。此时金乌顶着风雪溜到了廊上,正凝神望着院中有来有回的二人,忽听得身后传来木婶儿的声音:“要出手拦下他们吗?”

原来是庭院中兵戈声大作,将家仆都惊醒了。但两人来往激烈,只有通武艺的木婶一人才有胆气立于此处。

“算了吧,他们要真打起来,您这把老骨头可插不了手。一个是武林盟主家的小混蛋,一个是天下第一……”

金乌信口回道,却忽地住了口。

他仰头望天,不知何时夜风已拨云见月,疏朗清辉倾泻而下,落在庭院中起武的二人身上。月明皎皎,漫天飞雪,呼啸的风声携着纷乱思绪向他袭来。

“雪天月夜,此景正如两年前一般。”

听他这么说,木婶儿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你捡他回来时,也是一个雪夜。”

她目视执刀与青年武师相对的王小元,道。

“此后……便再无宁日。”

这语气似是在责问金乌对这一行径是否心存悔意。但金乌并不答话,他只望着那持刀的少年仆役出了神。虽神色中仍有退却之意,手足慌乱且占下风,但王小元却能在武立天怒风骤雨般的攻势中不伤毫发,足可见其功法之精妙。看着两人来来回回,他将目光呆呆地落在那把通体乌黑、锋锐不减的断刀上,同时心里默念道。“若他记起往事,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这个念头越是清晰,他心中的隐忧便又更深一层。

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子痴痴傻傻,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在片刻默然后金乌忽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呵欠道。“去睡吧婶儿,王小元还要和这武疯子斗上很久咧。我看着他们便好。”

木婶哼了一声。“小废物,我不是怕他们有闪失,我是在忧心你。”

金乌:“为何忧心?”

“我怕你吹了凉风,接下来几日就在床上装病乱号,不愿起早。”木婶的小眼里发出严厉的精光。

金少爷恼怒:“我就不会生病?你就不能多担心一下我的身子?”

木婶摇摇头,“我看哪里是生病,简直是病入膏肓,你这爱装病的病用多少药都医不好。”

金乌想起平日里胡乱支使王小元跑腿买药的事,竟无话可说,只能讪讪反嘲道。“老骨头,我让你回去歇息就是了,等天明了还有山一样的活儿等着你干呢!”

他俩言语间神色甚为狎昵,不像一对主仆,倒似对旧友。听了金少爷的话,木婶从鼻子里发出通气般的哼笑声,转身便走。这时金乌挠了挠他的那头乱发,随口道。

“对了木婶儿,走之前……”

他向武立天身后努嘴示意道。“趁他俩不留神,搭把手去把三娘救回来,再带她到房内取点药上了。”

木婶回首。“我方才听闻少爷想再雇个长工。”

金乌咳嗽了一声骂道。

“放屁!…再请个雇工可要费不少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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