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门熟路地敲敲侧门,不一时,侧门开了一条缝,一颗花白脑袋探了出来,一双深嵌在沟壑纵横的皱纹里的浑浊老眼眨了眨,疑惑地朝外张望,李君实一看到这颗脑袋就笑了,扑上去抱住亲了一口,喊道:“华伯,是我,你想不想我?”
华伯脸上蓦地开起朵朵菊花,忙打开侧门,一把抱住李君实,一双枯瘦的手在李君实身上上上下下摸索,一滴老泪在朵朵菊花中蜿蜒而下,哽咽道:“九爷,老奴日夜都想你啊,你总算回来了,我恍惚听说你去北边打战去了,年纪这么小,怎么能上战场呢?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快去见王爷和太太吧,记得别跟王爷太太顶嘴啊。见了就来找老奴,老奴给你做好吃的。”
一边唠唠叨叨地把李君实拉进门,一边附在李君实耳边小声道:“要是王爷和太太打你,你就赶紧跑,别怕,老奴今晚不换班,在这守着。”
李君实又抱了抱华伯,低声道:“今天恐怕吃不到华伯做的菜了,华伯别急,过几天我就来接你出去,以后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李君实的生母沙氏是庆亲王不知道第几房姨娘,在得宠的大半年里偶然救了要被杖责的华伯,后来安排他看侧门,随着沙姨娘生下李君实后不久撒手人寰而被人遗忘,华伯也被人遗忘在侧门这个岗位上。
可华伯没忘,他从此把李君实视为真正的主子,他攒下所有能攒下的钱,刻意交好李君实的乳娘及丫环,同时也因为庆亲王府后院没有主母,一团乱象使得李君实在夹缝中活了下来。
李君实四岁那年庆亲王娶了一个落第举子的女儿田氏做填房,却没有给田氏请封,故阖府都只称太太。后来李君实从树上掉下来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来,华伯吓坏了,把李君实接到自己的下人房里时刻看着,值勤看门时也让李君实在门房前玩,也是他时运得济,正值刚出宫开府的五皇子李元懿上门向庆亲王讨要一本孤本,在门房偶遇李君实,一下就被唇红齿白、口齿伶俐的李君实吸引了,十四岁的五皇子与四岁的李君实聊起天居然没有冷场,细问之下竟是庆亲王的九子,五皇子一则爱才一则动了恻隐之心,对庆亲王说自己府里冷清想请李君实这个表弟去做伴,庆亲王根本没见过几次李君实,并不在意,从此李君实长住滕王府读书习武,茁壮成长。
李君实本想把华伯也要去滕王府,华伯坚决不肯去,“九爷你毕竟是王爷的儿子,迟早得回到庆亲王府,我在这儿也能照顾九爷一二。”
李君实一路畅通无阻地往里走一路打量,有遇到的下人也只冷冷看一眼,李君实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失宠的少爷,在下人眼里还不如庆亲王跟前的管事得势,所以无人愿意来搭理。
庆亲王初开府时,皇上还兄弟情深,赐的府第占地不小,亭台楼阁,轩榭廊舫,草木葳蕤,然而庆亲王不事经营,又养了大批美人儿女,美人儿女们个个要华服美饰、金银私房,哪有余钱养护庭院?短短二十年时间已现颓势,砖墙斑驳,草木疯长,甚至有下人在花园草地角落里开垦了种菜,李君实好笑地摇摇头,心里并不悲哀难过或生气。
直走了有两刻多钟,才到了“乐道堂”。乐道堂原名世安草堂,是王府男主人的书房,后来庆亲王为迎合皇帝的爱好才改名的。庆亲王的亲随张官站在堂前,李君实板着一张俊脸对张官道:“劳驾张哥通报王爷,我来给他请安。”
张官斜他一眼,朝外扬声斥道:“外面谁当值啊,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一个小厮忙颠颠地跑进来,陪笑请罪道:“张爷恕罪,他说他是九爷,又不肯停下来等小的通报……”
张官面无表情地觑着眼看了他好一会,才堆起一脸假笑道:“原来是九爷,请恕我眼拙,没认出来。请九爷稍等,我这就进去禀报王爷。”
不一会,屋里传来一声咆哮:“什么,这不孝子还活着?怎么许久也不来请安?让他给我滚进来!”
李君实跨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也不看上面的庆亲王,径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恭声道:“儿子给父王请安。”
庆亲王抄起块砚台就砸向李君实,喝道:“小畜生,毛都没长齐就翅膀硬了,不把你亲爹放在眼里了?说!都去哪儿混了这么久?”
庆亲王是真的生气,女儿他认不全,儿子却是都认得的,只有这个,看起来也有十多岁了,却只依稀一点印象,连逢年过节都不来请安,可见是不成器。
李君实不避不让,砚台擦着额头飞落地上,“嘭”一声碎成数片,额角一线鲜血混着墨汁顺着眼角流下,李君实也不擦,站起身掸了掸膝头,道:“回父王,儿子这几个月随五哥去北边前线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