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水低着头局促地站在苏氏身旁,穿一身藏青色细棉布衣裙,单薄得很,虽没补丁,但也洗得发白了。对俞立信们行个深曲膝礼,低眉垂眼道:“阿水什么都不会,只有一把粗力气,请表哥表嫂尽管吩咐,多多指点,阿水定尽心竭力,服侍好阿姑。”
大家纷纷还礼,刘氏拉着苏丽水的手热情地道:“阿娘啊,我看阿水表妹真是漂亮,这模样一看就是踏着阿娘的脚步长的,安沙苏家是不是专出美人啊?只是可怜见的,怎么这么瘦?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别跟表嫂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才是。”
苏氏满脸骄傲道:“不是我自夸,我们苏家的女子,个个都是村里一枝花,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阿水最象我年轻的时候,我一看就喜欢,这才把她带回来,让她服侍我些时日,算是替你们尽孝道,回头你们一家出一身衣衫给阿水,出来得急,忘了带她的行李了。”
苏丽水满脸通红地嗫嚅道:“不用不用,阿姑,我自己去买布来做。”
刘氏急忙笑着打断她的话道:“阿水表妹你这就太客气了,你远来是客,别说一身衣衫,头面首饰也得一两套,大嫂你说是不是?”
方氏微笑道:“二弟妹所言极是,阿水表妹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外道才是。”
文氏道:“阿娘,我有两件未上身的衣衫,现在也穿不了,先给表妹穿吧。”
苏氏满意地道:“嗯。阿水比阿成大,你要叫表姐才是。”
苏氏娘家在乡下也算薄有田产,这苏丽水乃苏氏堂弟的二女儿,十六岁出嫁,一年不到夫君一病殁了,婆婆怪她克夫,对外只说守孝把她关屋里往死里虐待,后来还想把她嫁给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她抵死不从,趁个台风来临的瓢泼大雨之夜,婆家看管松懈,偷跑回家,求父母送她出家当姑子,父母终是心疼留在身边,哥哥嫂嫂却很嫌弃,把她当丫鬟使唤,日日针线做到三更半夜,心里又苦,二三年间就熬得形销骨立,突然多年未见的姑母说要请她去做客,直到坐上牛车,牵着姑母的手才确信自己暂时脱离了牢笼。
苏氏自认摸清了俞立信的心思,不爱美色,送上门的轻佻女子看不上眼,那就给他一个贤惠能干的正经女子,天长日久不信他不动心。至于苏丽水愿不愿意苏氏则根本没想过,连刘玉容这个美貌黄花大闺女都愿意给阿信做妾,苏丽水一个受尽虐待的青年寡妇脑子有疾才不愿意呢。
方氏收拾了两身不怎么上过身的衣衫、一件半旧厚棉衣、一双麻底厚棉鞋、一根银簪、一只银镯子,叫凝姿送过去,阿君道:“阿娘,我送过去吧,顺便看看新表姨。”
方氏道:“她是你阿爹的表妹,你该喊表姑的。阿君,你阿嬷不待见你,你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小心又吃亏,让阿姐去吧。”
阿君道:“今天表姑刚来,阿嬷有气也会忍着,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听说表姑很美貌,我去看看是个怎么样的人,好做打算。”
苏氏一看到阿君就头痛,“阿君,天这么冷,你小人仔不在家取暖,跑出来做什么?看着凉了让大人心疼,有事还是让你阿姐来吧。”
阿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谢谢阿嬷关心,我不冷。”一边解开小包袱,取出银簪、银镯递给苏氏,“这是阿娘给表姑的衣衫鞋袜,还有见面礼。”
“嗯,你阿娘有心了。”苏氏对方氏的大方倒不觉得意外,接过来掂一掂,又看了看,随手放在桌上。
文氏听到阿君的声音,生怕阿君吃亏,忙抱了两身衣衫出来,笑道:“阿娘,表姐比我高,这两身衣衫当初做长了,还没上过身,给表姐先凑合着穿,等下次买布给表姐做新的。”
刘氏牵着阿青,也拿着两身半旧衣衫递给苏氏,把一根簪子跟方氏送的银簪放在一起,亲热地拉着苏丽水的手道:“阿水表妹,我很久没做新衣衫了,这旧的你先凑合着穿,等以后咱们再做新的。这银簪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嫌寒薄。”
文氏红了脸,两位嫂嫂都给了见面礼,自己却只有衣衫,当初阿嬷给她准备嫁妆时,觉得金银首饰华而不实,还是银子在手心里踏实,所以只准备了四季衣裳和各样必备用具,另加五两银子和两吊铜板,这在农家人里算是极厚的嫁妆了。她目前戴着的是俞立成给买的,她舍不得给别人。
苏丽水难为情地红了脸,朝她和文氏福了福道:“多谢表嫂们!阿水给各位表嫂添麻烦了。衣衫我收下,银簪子决不敢收。我在家常做些针线,表嫂们有什么针线活,我可以帮着做,只是活计粗,请表嫂别嫌弃。”
临出门前她阿娘递了个小包袱给她,却被二嫂给抢下来,她知道两手空空原不该来,可是苏氏的邀请对她而言就象漫漫长夜中的一线曙光,朝着这一线希望,毫不犹豫地奔来,她已经厌倦极了,曾经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却总有丝不甘愿:自己才二十岁,脸上还没有一丝皱纹,头上没有一根白发,难道人生就此无声无息地结束?自从出了嫁死了夫婿,更是成了罪人似的,父母也只能护着让她吃饱饭,她想不通:为什么男人死了妻子守个一二年再续弦旁人还要赞他有情有义,女人死了丈夫就是命硬克夫人人可以作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