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老远,宋老狗便隐约闻见一股又咸又腥的酒味,虽然轻微,久闻便反胃得上头。
宋老狗直觉这味道古怪,忙往自己口中猛灌了一口酒,闪烁着醉眼,东倒西歪地向两人走了过去。
“兄弟,你们……这是什么酒…怪、嗝儿,怪好闻的……”宋老狗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一个踉跄扑向两人,一把搂住了两人的肩膀。
两人下意识以为来了敌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将手按在腰间。
宋老狗合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馋馋说道:“好酒……这么好的酒,多少钱,我出!”他大方地一拍胸脯,把那两个高澜人惊得面面相觑。
只是身处汉人地界,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中一人稍近人情,用支离破碎的汉语、睨向瘫烂如泥的宋老狗说道:“酒…只能…猛士…喝,你族…弱小、人矮。饮此…神酒,中毒、会死。”
那人汉语说得磕磕绊绊,语调悠扬如同外邦歌声,满是对中原的轻视敌意,却仍被另一人怒目相视,似是对方犯了什么天规戒律一般。
宋老狗憋笑憋得肺疼,脸上却一沉,甩了个脸子便走:“不给我喝便算了…你们长得高,便是要去蓬莱当神树么。”
那人并听不出他胡言乱语里的揶揄,反而有些欢喜:“树…好……我们…都慕树!”
另一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又对宋老狗怒目而视,随时准备掏出腰间的武器结果了他。
宋老狗垂眼摆了摆手,如纨绔道:“爱卖不卖,谁稀罕你们的酸酒。”转身晃悠悠走向来时的路。
刚刚二人身上除了这种酒味,还有某种别的味道。掩藏在香料之中,一时分辨不出。
他拉了拉领口,露出胸口的黝黑肌肤,长出了一口气。平心而论,那酒的味道绝顶糟糕,若是那人同意让他喝上一口,他怕是也难以忍下呕吐的欲望。
转回雅间,众人已喝得酣醉,言行早已不成体统。
只有长相安端坐其中,像只遗世独立的仙鹤,眸子里隐着三分不耐。
宋老狗见了,忙向众人告辞,众人早已听不清说话,打着哈哈送他们离了凤来楼。
马车平稳地驶向永昌馆,长相安似是看出了宋老狗的心神不宁,摸了摸他头顶的几缕碎发,宋老狗仍是心烦意乱,却展开了昨日买的那副《桃李杏林图》。
那是一副薄施彩墨的田花画。一大片落英的桃李杏林中,藏着一座小小的书屋。
长相安细细看了,点了点头,比划着问宋老狗“多少钱”。
宋老狗生怕自己被人骗了,在这位风雅王爷面前丢了人,只照一半说了。
长相安笑着点了点头,比划着夸他日渐风雅。
宋老狗摆了摆手,他风雅什么,他不过是做过一个如此画一般的梦。不过梦里只有长相安,并不干他什么事。
长相安解下腕间一串玛瑙递给他,宋老狗没有接:“代王,无功不受禄。”
长相安摇了摇头,还是将玛瑙串塞进了他手里。
宋老狗苦思冥想了两三天,最终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
绮王死于占卜,那他也不妨入乡随俗,装神弄鬼一回。
——————
次日,花都百姓人心惶惶,大家隐隐听说,萧公侯府有鬼魂作祟。
萧鹬被吓得魂不守舍,请命在王城内值守不肯回家。
似乎他一离了宅邸,萧公侯府便也不在闹鬼,反倒是未央宫鬼影憧憧,吓得庸明直接从大殿丹陛上摔了下来,连夜把萧鹬哄回了家。
萧鹬命人请来阴阳先生,给了许多银子,又奉先生之命连夜在卧房外间摆了佛堂,高高供起绮王牌位,换了一身素袍,终日在佛堂里皱着眉头吃斋念佛。
鬼影像是得了安抚,再也没在人前露过面。
不出两日,萧鹬见没了异状,自以为鬼魂已升了天,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钻营模样。
日入时分,萧鹬独自在书房内数着银票,烛火扑闪,宠姬嘶声竭力的吼叫顺着长廊钻进他的耳朵:“不是我!都是他!是他要害你的!”
她的宠姬连连被鬼魂吓了几日,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大声叫喊。
萧鹬清完了账目,迈着四方步走向宠姬住处。
刚走进院门,迎面便是一阵阴寒彻骨的怪风,萧鹬大着胆子挑帘而入,一张七窍流血的脸贴在萧鹬眼前,那人脸上不见一块好肉,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嘴角诡异的弯曲着,任是谁猛地看了都会心惊胆战。
萧鹬不过是一介凡人,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仰倒在地。
那鬼的声音低沉近哑,隐约能听得出是绮王:“萧大人!臣为国一死,别无他求,只求保我儿性命,你等为何言而无信!”
萧鹬难以置信,急忙跪拜起了月神为自己壮胆。
缩成一团的宠姬蓬头垢面,猛地大叫一声,直直地看向无人的角落,说道:“是萧大人陷害你的,是国王干的,他们嫉妒你……他们嫉妒你呀……”
萧鹬狠狠地往宠姬头上揍了一拳,匆匆忙忙跪爬两步,满脸是泪向着鬼影说道:“冤有头债有主。齐光兄,你一朝在世,王上便一朝不得安眠。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至于你女枕山,她不愿入后宫,留自己一条生路,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鬼影忽闪忽现,转眼已转至萧鹬背后:“为弟兄安睡,我死而无悔,可为何陷害我窃幡之罪?”
萧鹬抖抖瑟瑟许久,才说:“实为太平国皇子所迫,还请绮王海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