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昌馆,宋老狗反倒冷静下来。
他前日那番推论着实不太理智。他带着对枕山的偏爱和对萧鹬庸明的偏见做出了先入为主的判断。
如今再度想来,实在是很有道理。
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这件事背后没有庸明萧鹬的阴谋。
庸景明知萧鹬要自己的命,还是听从谕旨的安排去了祈安寺。
萧鹬知道绮王死到临头,到底指的是不是御幡之事,仍是谜团。
好在晚饭时分,永昌馆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长相安点手请他进了屋,小贩不仅卖了他两串糖葫芦,还笑着夸长相安长得俊,送了他一只干巴巴的粽子。
长相安指了指门窗,要宋老狗将门窗合了,也不去吃糖葫芦,反倒坐在桌前,对着烛火拆那个粽子。
宋老狗心下知道准是谛庭那边来了消息,乖乖合了门窗,悄悄看着长相安。
粽子内是一张多次折叠的草纸,长相安手指轻慢,缓缓展开。
长相安草草扫过,便递给宋老狗,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得十分累人:
“敬呈代王殿下:
御幡失窃一事,共有一千二百零三人丧生。其中:
高澜人十一人,均为割喉自戮。与失踪的高澜太子十分亲密,皆由商队之名,经由太平国入欢喜国,从未与绮王接触过,与我国太子有一面之缘,但因风俗原因遭到太子嘲笑。
欢喜国人一千一百九十二人,其中五十九人死于刀剑砍伤,其余死于中毒,死前均无明显抵抗痕迹,亦无捆绑痕迹。
庸明已于去岁正月前禁足绮王,并命斥候监视绮王一举一动。
绮王生前生活拮据,数次变卖家财,换取口粮济民。绮王亲信一干五十人等早在五年前已遭屠戮,绮王因此避不入仕。欢喜国所称心腹盛锦书只是事发当天仰慕枕山风骨前来祈福的游客。
萧鹬在花都府邸共有五处,近来常住在王城外的萧公侯府。
太平国境内并未有人见过类似茶糖之物,已命人四处查探。有人曾在萧公侯府附近见过,庭下探查则无所获。
长暗生现在花都,目的不明。
地之拜上”
宋老狗皱着眉头看完这张用词刻板如公文的纸,只觉得脑袋更疼。
谛庭这些人就跟欢喜国礼部那些小官一样呆板生硬,长相安交代查什么就查,绝不多查一点。
当然,谛庭并不由长相安统辖管制,人家敷衍搪塞也发作不得。
没一会儿,万延才的心腹小厮来报:说万大人不慎染了痢疾,大夫说要修养七日方好,明日的会审延至七天之后。听了这话,宋老狗明知是假,也长出了一口气。
按万大人的原定日程,他与罗庆后日便该返京交旨。如今万大人借口生病在欢喜国大捞油水,倒也方便了宋老狗摆着查案要员的名头狐假虎威。
宋老狗躺在外间榻上,将头蒙在轻软的夏被里。夏被薄可透光,又香又软,盖在他脸上,让他想起长相安。
长相安又在弹琴,琴声绵长婉转,说不上为什么,他在中原见了无数美女,都没有自家这位王爷让他上火。
他总是轻轻柔柔的,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的珍视。宋老狗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再用尽全身猜忌去抗拒这份行不通的友好感情。
就算长相安真是个表里如一、难得一见的大好人,他对人家有着如此卑劣的想法,也配不上人家。更遑论人家还是王爷。
宋老狗思来想去,脑子里只有不行两个字,最终伴着琴音,呼呼睡去。
或许是听见了宋老狗的声音,长相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他被子盖得偏陂,便坐在床边扯了扯他的被子。
宋老狗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见床边坐着长相安,心中料定是梦,便拉着他的手,微微坐起身。
月光透过红窗纱,映出一片血红的朦胧霞光,将长相安照的三分像人、七分像妖。
宋老狗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梦,见眼前人一动不动如同机关偶,不假思索地在长相安脸颊轻轻亲了一下,转脸贴在对方红涨的面颈间,低声说道:“妖怪,”宋老狗又一笑,眼睛在对方颈窝蹭了蹭,“这么好看的人,肯定是妖怪。”说完便靠在长相安肩上沉入了梦乡。
长相安一下红了脸,微微低着头。好一会儿,他才略略抬了一下手,在宋老狗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像是回应对方今日在绮王府白骨堆前给自己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