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解卦,街北忽然扑来一阵清风。
青柯子雪白的长髯随风微微颤动,眼神忽地飘闪,站立不语。
片刻后,解下腰间的一只酒壶送给了宋老狗,拱手飘飘而去。
那是一个金属制的酒壶,表面乌漆墨黑的看不出本色,拿在手里掂了掂,也并不像寻常金属的重量。
宋老狗将鼻子凑近壶盖的地方闻了闻,缝隙里弥留一股独特的清香,很像是山上某种罕见的草药,或是陈年的偏方美酒。
就算这壶中是天宫琼浆,他也是不敢开封的。
最终,他审慎地把酒壶挂在后腰,藏在随身的包袱后面,细心保管。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沿着街巷走出了“月神祭”庆典的最难端,走出了月华门,走到了月神集市。
月神集市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每年只在月神祭这日才会出现的集市。——那些信奉月神的欢喜国人从五湖四海汇聚到此,他们买不起“赏神签”,只能在月华门外远远地看一眼月神真身。
久而久之,每年“月神诞辰”当日,这里都会形成一个为期一天的集市。
五湖四海的“巧匠”带着各自的看家本领而来,向月神展示他们巧夺天工的技艺,希望他们经年持久的坚守能被月神察觉,就此将他们拉离沉沦的深渊。
当地有句俗语:月华不渡月华门——是用来形容那些不自量力的人。
极为贴切,也极为凄凉。
华灯初上,人影绰绰,余晖伴着烛光让斑游的脸置于明灭之间。
他的眼角低垂,写着无法藏避的微小哀怨。
宋老狗从没有见过斑游脸上浮现出如此生动的表情,忍不住好期待开了口。
“刚刚代王问了什么?”宋老狗掐着腰指向斑游,像往常一样没大没小,惹斑游生气。
斑游心思早不知道上了哪,说起话来更是冷言冷语:“问圣上的寿命。”
宋老狗下意识的看了眼长相安,仿佛看见了对方伸出手,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眼看着伤病夺走至亲之人,这太残忍了。
他瞥了长相安一眼,谁知长相安神色如常,正和雪兰一道在一家专卖机关奇巧的店里东瞧西看,看什么都新奇。
一点儿都不像知道亲爹要死的样子。
也是,他一个皇亲公子哥,能懂个屁的丧亲爹之痛。
他又望了望长相安的眼睛,又觉得不懂也挺好。
如果长相安真是个仁心君子,他那个挥斥苍穹的英雄皇帝爹要是真没了,这双眼睛不知道要流多少眼泪。
说来奇怪,宋老狗并不了解那位沉疴傍身的当朝皇帝,却对他颇有好感。
或许是因为,他流离贫寒十几年,听了无数关于当朝皇帝不太光彩的民间故事,却没有一个人不对他的抗击北戎的显赫战功击节称叹。
皇帝那时也不过是弱冠之年,手无缚鸡之力,却带领着人困马乏的太平国精锐大败达达部族,守住了已是死城的关隘“虎口关”,才没酿成太平国就此亡国的悲剧。
后又三次击退了北戎的进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北戎驱逐至番地以北的草原。在边境修筑起高大的城墙,竖起烽火,使太平国免于国破家亡、被北戎凌辱的人间惨象。
直到这时他还不过只是个二十四五的南安王。
他被人们奉为英雄,长怀义三个字成了天下安定的象征。
对生活在太平国的百姓来说,如果没有长怀义,就连眼前并不安宁的平静生活都是奢望。
十九年前,先帝驾崩,无子继位,皇弟长怀义受万臣之托,即位九五。
听起来,是出堪登梨园的好话本。
斑游并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当他又在心里怀疑斑游的怪异举动,冷不丁的开口对宋老狗说话:“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