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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善(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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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善(36)

锋利的刀刃在苍老的皮肤上撕出一道血线,黏稠的血液在剧颤的脖颈上流淌。

楚林雄已经畏惧得几近晕厥。

而这时,紧闭的房门被破开,刑警与特警鱼贯而入,枪口直指墙边的人。

萧遇安一改平时的装束,此时穿的是和特警相同的警服。

听见身后的响动,楚信握着匕首的右手一顿,既不惊讶也不慌张,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角落,眼尾甚至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光。

“救我!救我!”绝境中发现一线生机,楚林雄顾不得风度廉耻,拼命挣扎:“这个人要杀我!”

“楚信。”萧遇安说:“把刀放下。”

楚信没有转身,背对着一屋子警察,“如果我不放呢?”

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响。

空气紧致到了极点,如重负般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是极为克制的,整个房间里只有楚林雄发出滑稽的求救声。

“老畜生!”楚信忽然喝道:“你他妈闭嘴!”

颈部的血线更深,也许下一瞬就将切入动脉,楚林雄吓得再不敢动弹。

“你不会。”萧遇安声音冷感且清晰,一出声就像是给焦灼的氛围降了温,“你设计这一出戏码,不就是为了等警方出现?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在今天杀死楚林雄。你要的是他身败名裂,接受法律的审判。”

几秒钟后,楚信爆发出一声惨笑,左手终于松开楚林雄,右手握着的刀也掉落在地。

楚林雄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一样,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楚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对萧遇安,也面对那一个个漆黑的枪口,脸上还是过去面对方远航等人时的玩世不恭,但这玩世不恭里渐渐透出浓烈的悲戚。

“你错了。”楚信说:“我有两手准备。”

萧遇安让队员们将枪收起来,“如果我没有赶来,或者来晚,你会立即杀死楚林雄,然后自杀。”

楚信丢下的匕首就在楚林雄身边。在注意到匕首的寒光时,楚林雄的手就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

“你们到底还是来了。”楚信的语气竟有些许放松,“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早就在这里安装了监听监视设备,我今天的行踪也在你们的监控中。我……”

说着,楚信的瞳光猛然一紧!

只见萧遇安飞速拔枪上膛,“嘭——”

清脆的枪声撕破凝固的空气,紧接着,墙角传来一声惨叫,伴随着匕首弹出,继而重重坠落的声响。

楚信低下头,看到楚林雄右手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嚎叫。

匕首显然就是从这只手里被打飞。

楚信冷笑,走出几步,将那沾着血的匕首捡起来,“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吗,你为了我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现在怎么连我都要杀了呢?老畜生,你这是已经彻底糊涂了吗?”

楚林雄哪里还听得进去,痛得在地上奋力挣扎,血不断从伤手处涌出。萧遇安这一枪开得又准又恨,直接废了楚林雄的手腕。

“把人带走。”萧遇安收起手枪,平静地吩咐身边的特警。

楚林雄被两名特警架起,惶惶地喊道:“放开我!”

楚信站在一旁,半眯着眼笑。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楚林雄双眼血红,在被带离时猛然转身,冲楚信喝道:“我当年就不该救你!”

楚信仍然在笑,“所以你后悔吗?你忏悔吗?”

楚林雄充耳不闻,“孽种,你是那个贱丨人的孽种!你和林喜都该死!”

楚信眉心皱起,眼神变得格外冰冷。

门外,楚林雄的骂声在走廊上回荡。这声音不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发出,像是他灵魂里的那个恶魔正在抵死挣扎。

仿佛过了很久,恶魔的声音才彻底消失,连回音也不剩下。

楚信后退几步,背部撞在墙壁上,几缕冷汗从他脸颊淌过,顺着脖颈向下滑落。

他的面色变得惨白,眉眼间不再有刚才的镇定,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生至此,不再有任何牵挂。

部分特警从房间里撤出,萧遇安问:“能自己走?”

楚信身体缓慢下滑,右手捂住胸口,冷汗越来越多,唇角却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丝笑。

一名刑警问:“萧局?”

萧遇安说:“马上送医。”

警车疾驰,在阴冷的道路上穿行。

秋天很有意思,在城市与山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模样。城里,天冷了,大多数人会穿上深色厚衣,一眼看去,街上全是乌鸦一般黑压压的人群。山里,冷空气却将林子装点得五彩斑斓,宛如热烈的仙境。

楚信死死按着胸口,侧头看着窗外流动的色彩。

它们像彩虹一样,绚烂得刺眼。

眼尾温热,像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淌过。

是眼泪吗?

楚信想抬起手,抹一抹眼尾,让这些温热的液体不至于与冷汗混为一体。可他一只手压着胸口,另一只手如被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窗外的色彩有些模糊了,他用力眨眼,好让视线变得清晰。

可是没有用,看不清了,耳朵也好像被堵住。

他张开嘴,用力地呼吸,胸膛烫得像即将炸裂、融化,连手掌也被烫伤。

他感到车里似乎有人在叫他,但这叫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他想,死亡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楚信在浓墨一般的黑暗中睁开眼,酸胀的眼睛被明亮的光芒刺得发痛。

这是一间堪称富丽堂皇的房间,衣着华丽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正摇摇晃晃地唱着歌。

她有一张美丽的面庞,这张面庞为她招来的却是纠缠终身的噩运。

此时,她面容憔悴,即便是最昂贵的珠宝,也无法驱散她眼中的阴郁。

楚信知道,那是她的母亲林喜,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是他自己。

林喜继续唱着歌,婴孩正在安睡。

不久,林喜将婴孩放在小床里,摸着婴孩稀疏的头发,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婴孩本来不该有记忆,但楚信自打记事,就时常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是他的母亲,唯一对他唱过的歌。

他生在冬邺市最富有的家庭,楚林雄能够给予他一切想要的东西,唯独不能给予他一个母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林喜被困在楚家,那是他这一生仅有的与母亲共度的时光。

后来,当楚林雄不再拘禁林喜,林喜便像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一般,慌不择路地逃离。

他没有妈妈。

他的妈妈不要他。

他的妈妈恨他,就像恨他那罪恶的父亲。

从小,他就受到心脏病的折磨。医生说,他也许活不了太久。

画面转换,楚信看到婴孩变成了小男孩,又变成苍白的少年。这漫长的时光里,从来没有一个人陪伴着少年。

少年身体不好,在接受治疗的同时,还必须习武。楚林雄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改变他的身体素质。

楚信唇角扬起一丝苦笑。

最折磨他的其实从来不是病魔,而是孤单。他过着外人眼中无可挑剔的生活,仆从成群,还有侍卫,只要他愿意,饭菜都会直接喂到他口中。

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过。

他总是想,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要我?

成年后,他成了楚氏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人,楚林雄带着他出席各种商业场合,一时间,他的风头盖过了楚林雄的四位继承人。

可他的心脏也一年不如一年,撑到26岁,似乎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

对生命,他向来感觉不到多少眷恋。孤单早就在他骨血里投下洗不掉的阴影,一个孤单的人,并不惧怕死亡。

但楚林雄却告诉他,我不会让你死。

是要做心脏移植手术吗?

久病成医,楚信对心脏病的了解,不比医生少。明白病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唯有做移植手术能够延续寿命。

不过移植手术风险很高,有人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有人在强烈的排异中苟且偷生两三月。即便被上天眷顾,能够活过十年的心脏移植患者也不多。

若要问内心,楚信并不想做这个手术。但楚林雄坚持要做,已经在国外确定了一支医疗团队。

他没有什么求生欲,但也懒得反抗楚林雄,比起与楚林雄争执,他花了更多时间思考——为什么要去国外做手术。

B国的移植水平并不比国内高多少,B国医生能做的手术,国内医生一样能完成,再不济,楚林雄完全能将B国的团队请到国内,省得他跑一趟。

对此,楚林雄的解释是,B国的环境更适合术后恢复。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可真正到了B国,住进那设施齐全的“移植中心”,楚信忽然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在任何一个国家,正规的心脏移植手术都应该在医院进行,而这里名义上是“移植中心”,实际上却是个远离城市的机构。

在这里进行的,绝对不可能是正规手术!

楚信立即明白楚林雄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送到B国来——因为即将进行的是一场非法手术,心脏并非来自自愿捐献者,以国内的监管力度,楚林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瞒天过海。

所以手术才必须在B国进行。

心脏捐献者那么多,为什么不用那些心脏?

楚信急切地思考,是因为配型不对?还是暂时轮不到自己?

不,不可能!

凭楚林雄的本事,绝对不存在“轮不到”这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出国来做非法手术?提供心脏者有什么特殊之处?

猛然间,楚信想到,楚林雄此前多次安慰他,说放心,一定可以克服排异反应。

难道是……

楚信简直不敢往下想。

连医生都不敢保证患者能够克服排异反应,楚林雄凭什么能?

楚林雄口中的“一定”固然有夸张成分,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排异反应的可能会最大程度降低。

所以那颗即将放入自己胸膛的心脏,是从自己年轻健康的亲人胸膛中取出?

面对质问,楚林雄先是缄默不言,而后敷衍道:“你只需要考虑好好活下去。我不允许你死。”

他反抗,拒绝,楚林雄就让人将他抓起来,限制行动。

从小到大,楚信就是情绪寡淡的人,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病。26岁,他头一次激动、怒喝,却无力阻止这一场残酷的以命换命。

电影质感的画面中,26岁的楚信歇斯底里,要求见心脏捐献者一面,蜂拥而来的医生护士保镖将他按住,给予他的是一针针镇定剂。

但机缘巧合,他还是见到了那个即将因他而死去的人。

画面之外,33岁的楚信双眼已经赤红。

手术定在一周之后,楚信在“移植中心”已经待了四个月,不再像最初那样一没有药物就发狂,保镖有所松懈,甚至放任他独自去庭院里散步。

“移植中心”的主楼不大,庭院却十分广阔,空气清新,仿佛完全不受工业化的影响。

楚信往深处走去,忽然听见细小的动静,一看,林中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满脸惊讶。

林喜的美丽被两个儿子继承,他们的轮廓虽不相同,眉眼却是惊人地相似。

只一刹那,楚信就明白,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供体,是自己的兄弟!

那人却没有那么聪明,愣了一会儿,才前行两步,“你是?”

楚信唇角颤动,喉咙像被一只铁钳紧紧卡住,嘶哑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英。”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病号服,像是明白了什么。

楚信感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震动,他伸出手,一把将白英拉住,语速极快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冬,冬邺市。不,静历市。”白英有些慌张,“我父母……”

话音未落,一队医护人员就赶了过来,将白英带走。

白英回过头,怔怔地望着楚信。

画面就此定格,如烧红的烙铁,带着激烈的疼痛烙印在楚信的灵魂里。

楚信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白英,白英不能死!

但自从那次意外的相逢之后,他就被更加严密地控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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