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开学,小孩们正抓紧时间疯玩。这一带都是老房子,巷子特别窄,地上是那种铺了几十年,早就开裂的青石板。易飞刚从一户人家出来,热得要命,拧开水壶想灌一口,就被从后面跑来的两个小孩撞到了腰,水没喝成不说,牙还被磕着了。
“我操!”向来文明的副队也爆了粗,只见那两个孩子不过七八岁,背着迷彩包,戴着仿军用头盔,腰上别着水壶,向一处老旧的阶梯跑去。
易飞登时想起前段时间西城区出的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案子——七个小孩组队离家探险,装备相当专业,指南针工兵铲帐篷红外望远镜应有尽有,有两个孩子居然还带了降落伞。
七个家庭的父母都快疯了,满城找人,警方先后出动了派出所的民警,和分局的特警,最后才在城郊一处洞穴里找到孩子们。
当时因为下暴雨,河水暴涨,七个“探险家”躲进洞穴,如果雨势再大一些,警察赶到时,他们可能已经没命。
因为这个案子,市局专门开了会,要求分局、派出所一定要加强巡逻,看到有离家探险迹象的小孩,务必拦下来,并联系其家长。
重案组不管这种治安事件,但易飞好歹是警察,连忙叫来一名队员,让跟着那俩小孩。
没过多久,那名队员忽然在小组频道里喊:“这俩小孩不是离家出走,居然是他妈来找尸体!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老子刚入队时胆子都没这么大!”
离医路街老居民区三公里远有个职业学校,半年多以前因为资质问题关停,教学楼已经空了,但职工宿舍还住着人。
宿舍和教学楼隔着一座操场,本来教学楼的方向才是正门,但学校关停以后,正门就被关了,改开宿舍附近的小门。
这样一来,教学楼就像是被藏在了深处。
关停之前,职校还打算在教学楼侧面再盖一栋实验楼,因此教学楼后面堆着大量建筑废料,还有一台乡镇常见的水泥搅拌机。
那里正是两个胆子奇大小孩的探险目的地。
一到现场,易飞立即闻到了并不浓烈却非常熟悉的气味——尸臭。
尸臭的来源,是不远处一个奇形怪状的水泥墩子。
职校本就偏僻,关停后几乎无人再来,水泥墩子又被藏在烂木头、砖块之下,很难引人注意。
近日连晴高温,水泥墩子发生了细微迸裂,使尸臭得以泄出。
得到消息时,明恕正在开车往刑侦局赶,还未挂断电话就立马调头。易飞的声音在整个车厢里荡漾:“墩子已经打开,尸体被装在塑料袋里,已经严重腐败,衣物和体征上看是男性。你猜我们在他长裤的裤袋里发现了什么?”
明恕说:“别卖关子!”
墩子打开之后,尸臭就再也压不住,易飞被熏得头晕脑胀,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浪味仙的包装袋!”
两个小孩一个叫周礼,一个叫许吟,都只有8岁,许吟看着像个小子,其实是个姑娘。
明恕一问,两人就全招了。
周礼和许吟是邻居,许吟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聋哑爷爷,周礼的父母虽然健在,但都在外地打工,有时一年都不会回来一次,家里有年迈的外婆和外公。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爱看荒野探险、鬼屋惊魂之类的节目,老早就想离家探险,却被周礼的外婆外公牢牢盯着,只能在附近转悠。
一周前,许吟发现职校教学楼下面有尸臭,于是告诉周礼,两人一合计,打算带上装备,去找尸体。
“等等!”明恕看向许吟:“你怎么分辨得出那是尸臭?”
墩子尚未打开时,空气里确实已经有尸臭,但并不明显,别说是一个才8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人,都未必能闻出异常。
加上天气炎热,教学楼后面有一片腐败的植物,本就弥漫着难闻的怪味。
许吟的眼神忽然变得怪异,周礼说:“因为她和她爸妈的尸体生活了一周!”
方远航惊骇,“什么?”
“我就是能分辨。”许吟笑起来,可那笑容出现在一个小孩脸上,并不让人觉得可爱,只觉得可怖,“我闻得出来,那就是死人的味道。”
明恕示意方远航立即去查,又联系局里的心理专家——这小女孩不管是否牵扯未侦破命案,心理都必然有严重问题。
一个正常的小孩,怎么可能在闻到尸臭后,邀约小伙伴一起玩找尸体的游戏。
因为有水泥的隔断作用,尸体腐败速度较慢,邢牧在初步尸检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发现存在于体表的致命伤,进行完解剖之后,我才能告诉你死亡原因。”
明恕看着男尸的衣服。虽然衣服表面已经污浊不堪,但仍能看出,这是巫震在6月21号被监控拍摄到时所穿的那一身。结合裤袋里的浪味仙包装袋,这具男尸很有可能就是巫震。
现场已经被彻底封锁,邢牧率先带男尸回局里进行解剖和DNA比对,痕检师们留在附近采集可能存在的犯罪痕迹。明恕一步一步退远,看着那台水泥搅拌机,又看了看教学楼,“巫震6月21号的举动像即将寻短见,但刚才那个被害者,必然是他杀。用水泥藏匿尸体,放在这种与荒郊野外无异的地方,如果按普通失踪案来查,恐怕一年半载也查不出来。”
在男尸的解剖结果出来之前,方远航弄清楚了许吟的家里是怎么回事。
许吟的父母曾经在沿海城市务工。两年前的暑假,许吟被接去和父母一同生活。那个短暂的夏天,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许吟的母亲与工地上的一名工人偷情,被许吟的父亲发现,两人在租住的房间里爆发激烈争执,许母失手杀死了许父,而后因为恐惧自杀。许吟目击母亲自杀,被吓得晕倒,醒来之后想出门,却发现门早就被锁住了,她根本打不开。
就这样,许吟在闷热的一居室里与父母的尸体共处多日,直到警察破门而入。
沿海高温潮湿,两具尸体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案件侦破之后,许吟被送回冬邺市,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却已经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她总是说,自己喜欢尸体,也喜欢尸体散发的臭味,在那种臭味里,她感到快乐与安宁,就像仍然和父母生活在一起时一样。
“太可怜了。”方远航说,“她这心理如果纠正不过来,长大后会怎么样?”
明恕没有太多工夫感叹一个小女孩的人生,眼下有太多需要他处理的事。
尸检与DNA比对均在进行中。
巫震失踪后,派出所在巫震的日常用品中采集到了DNA,这是目前证实男尸是否为巫震的关键。
肖满从痕检科赶来,手上拿着明恕从沙春家里带回来的那个笔记本,“明队!这确实是巫震的笔记本,我在上面提取到了巫震的指纹!”
巫震的古筝学习资料上有沙春的指纹和笔迹,这并不奇怪,可是沙春家里的笔记本上,为什么会有巫震的指纹?
“巫震和沙春的关系,肯定比我们之前以为的更加密切。”明恕在萧遇安面前走来走去,“巫震的课程本来应该持续到7月初,但他最后一次到‘蒹葭白露’上课是6月13号,原因是对课程不满。像这种一对一教学,所谓的‘对课程不满’指的往往是对老师不满。”
萧遇安说:“巫震不像对沙春有什么不满。我们来推一下,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在沙春手上。”
“笔记本一共有五本。技侦已经查过巫震的网购记录,这五本是他在三年前买下的,五本为一套。”明恕说:“在失踪之前,他用完了三本,第四本正在使用,而最后一本还没有动。”
萧遇安说:“很多编剧、作家都习惯随身带一个笔记本,以记下突然产生的灵感。巫震应该也是这样。可他没有道理随身带一个还没有开始使用的笔记本。”
“也就是说,只要沙春不去巫震的住处,就不应该看到这个笔记本。”明恕右手成拳,轻轻碰着自己的下巴,“不管是流光所在小区的监控,还是巫震同事的口供,都能证明沙春确实没有去过巫震的住处。这东西不是沙春向巫震讨要的,只能是巫震主动拿给沙春的。”
“巫震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遇安问。
明恕拧眉,“这……”
“说不定是作为纪念品送给沙春。”萧遇安说:“我在痕检科粗略看过笔记本里的内容,可以这么说,那里面记下的是巫震作为一个编剧的灵魂和心血——每个剧本的人物小传、主线、每个细节场景,还有他在写作前后的感悟。毫无疑问,那笔记本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巫震知道最后一本自己用不上了,所以送给沙春?”明恕说:“那么在巫震心里,沙春是个很重要的人?这和巫震‘对课程不满’明显相悖啊。而且沙春接受了笔记本,一直放在家里,至少说明沙春与巫震其实是有交情的。但巫震失踪之后,沙春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失踪的只是一个陌生人。我看过派出所去‘蒹葭白露’调查的笔录,沙春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她故意向警方隐瞒实情,就像罗修一样。”萧遇安说:“沙春甚至有可能知道,巫震失踪的真相。”
明恕一拳捶在桌沿上,“可惜已经死无对证。”
DNA比对结果先于解剖报告出炉,男尸确系两个月前失踪的巫震。
稍晚时候,邢牧将明恕叫到法医鉴定中心,“被害人死于氰化钠中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