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怪我伤及无辜?可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我撞的……就算真撞死了,我也已经找人去处理了,不会留下麻烦。”
“我知道……”
“他竟为这个生我的气?有人要杀他,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顾这顾那的人早跑了!”云连猛地拔高音调,嗓子眼像是冒了火,“我为了他才杀的人,他倒觉得是我不对,讨厌我!”
连人俊见他激动得说话打颤,忙暗暗放缓了车速。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沈秋儒这哪是讨厌你,他是怕你。”
“怕我?我又不会害他,他为什么怕我?”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秋儒是山西省主席沈元良的侄子,大学上到一半就去英国了,回来之后马上当了记者,虽说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到底是一直生活在他叔叔的保护伞下……”
“山西省主席,大官啊……难怪面子这么大,跟个交际花似的。”云连略感失落地一笑。
“没错,有沈元良的侄子这么个身份在,谁见了他都得先陪个笑脸。你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个很理想化的人,受尽殊宠,不知人心险恶,你只要比别人多对他耐心那么一点点,他马上就感动得要命。”连人俊低沉的嗓音飘散在昏暗的车厢里,若即若离,又无比真切,“云连,你在他面前装绵羊博好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其实是一条毒蛇,会怎么想?”
“我不是毒蛇,也没有装绵羊。”
“好,你没有装,你表里如一,那秋儒怎么就突然怕你了?”
云连不出声了,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以为他是嫌我沾了血,脏……我宁愿他是嫌我脏,脏了洗一洗就干净了……”
话未说完,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当路。云连正前倾着身子说话,被惯性带着往前一冲,差点越过驾驶座翻到前排去。
手忙脚乱地扒着椅背爬起来,他怒骂一声:“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车?”
连人俊从两个座椅的缝隙间探过身子:“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你要笑死我吗?”
云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昏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被阴影遮盖住的面孔困惑又苦闷。
“哎,你不会在哭吧?”连人俊见状一愣,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眼角,“云连,你真的爱上沈秋儒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可真行!”
云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轮不到你操心。快开车,再不开阿申得以为我们出事了。”
连人俊几乎已经忘了后面还跟着个阿申。侧头往车后张望了两眼,他又回过身来问:“真没哭?”
“没有!”云连怒从心起,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两圈。
“好好好,没有没有……你放开我,我开车了。”
汽车又缓缓发动了,连人俊看了眼被捏红了的左手手腕,心里还是觉得好笑:“没办法的事就别惦记了,明晚七点钟松村旅馆,一起喝一杯吧。”
翌日下午,沈家来了人接沈秋儒去火车站。
行李一件件被搬出玄关又装上了车,沈秋儒本人则提着个手提包边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一名领班模样的人立在玄关前左右吆喝,搬完行李遣散下人之后又跑至沈秋儒跟前说了些什么,后者拢了拢大衣领子走到车边。
打开车门,沈秋儒又最后望了一眼玄关的方向,仿佛在思索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这个时候,若他能够偏过身子往侧后方望上一眼,便能发现云连的黑色别克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榆树后面。
最后一名随从从院子里出来,沈秋儒弯腰上了车。门关上了,三辆汽车前后发动,列成一溜儿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
是夜,云连真的如约而至,出现在松村旅馆的包间里。
“香月呢?今天怎么不让他陪着了?”
连人俊问高桥太太要了壶日本清酒,倒在浅口的小陶瓷杯里递给他:“我让他下去歇着了。怎么,想让人家瞧见你这副矫情样子?”
云连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案上,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皱眉道:“这酒里怎么像是兑了水?”
“太烈的酒,喝了伤身。”连人俊拾起信封,“这是什么?”
“秋儒遣人送到我家的。我识字不多,你帮我看看他写了些什么?”